裴硯的披風被沈靜檀仔細漿洗幹淨,晾幹後,由丫鬟送回了墨韻堂,未附一言。
如同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音。
接下來的兩日,聽竹苑風平浪靜。
送來的炭火幹燥溫暖,飯菜準時且熱氣騰騰,連下人的眼神都收斂了許多,帶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王管事和她那幾個爪牙,悄無聲息地從侯府消失了,無人敢議論半句。
這無疑是裴硯的手筆。
他清理了礙眼的人,給了她表面上的安寧。
但沈靜檀的心並未因此落下。
那日舊物房裏他驟然出現的身影,那件帶着雪鬆氣息、不容拒絕罩下的披風,還有他捻動佛珠時泄露的那一絲幾不可查的焦躁……這些細節在她腦中反復回放。
他對她的“關照”,似乎開始超出單純的“責任”範疇,這是一種危險信號。
過快的靠近,過深的介入,對於身處弱勢、亟需倚仗的他生存的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她不能讓自己完全處於被動,成爲他一時興起便可掌控的棋子。
獵人已經注意到了獵物,甚至開始展露爪牙。
那麼,獵物該做的,不是慌不擇路地靠近,而是……適當後退,擾亂獵人的節奏。
於是,第三日清晨,沈靜檀以“感染風寒,身體不適”爲由,免了晨起去向裴硯的問安。
同時,她也不再燉湯送往書房。
她需要觀察,需要試探。
看看她這突如其來的“疏遠”,會引來他怎樣的反應。是漠不關心,還是……
消息遞出去後,聽竹苑仿佛真的成了一座病人靜養的孤島,徹底安靜下來。
沈靜檀並非完全裝病。
這具身體底子確實虛弱,那日在舊物房受了驚嚇和寒氣,喉嚨有些發緊,頭也隱隱作痛。
她樂得借此機會,真正在苑內休養,同時也擺出姿態。
她讓丫鬟搬了張椅子放在窗邊,就着春日暖陽,拿着小剪刀,慢條斯理地修剪院子裏那幾盆半死不活的花草。
耐心地剪掉枯黃的葉子,剔除多餘的枝杈。
偶爾,她會靠在窗邊,望着院外那幾叢瘦竹發呆,手指無意識地用彩線編着一個簡單的平安結。
彩線在她指尖靈活穿梭,勾勒出規整的紋路。
有時,她也會和身邊那個被指派過來、性子還算淳厚的丫鬟聊幾句無關痛癢的閒話,問些府外的風物,或者聽丫鬟說些市井趣聞。
一次,丫鬟說起幼時家鄉的小調,她聽着有趣,便跟着輕輕哼了幾句不成調的旋律。
她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這方小天地裏,找到了一種暫時的、自得其樂的平靜。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稱病不出的第一日傍晚,那道玄色身影便“恰好”路過了聽竹苑附近。
裴硯的腳步在月洞門外不易察覺地放緩。
他沒有進去,甚至沒有朝院內張望,只是負手立於牆外的陰影裏,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院內,隱約傳來她和丫鬟的對話聲,聲音不高,聽不真切。
然後,是一段輕輕哼唱的小調,曲調簡單,甚至有些生澀,卻帶着一種奇異的、與她平日表現出的柔弱恭順不同的輕快。
那輕笑聲和小調,像一根極細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掃過他的心尖。
他站在那裏,聽完了整首不成調的小曲。
暮色漸濃,將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
他負在身後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捏緊,泛出青白色。
府中似乎少了什麼。
少了每日固定時辰出現在書房外的那道纖細身影,少了那碗被小心翼翼放在案角的、帶着些許煙火氣的湯,少了那股……若有若無、卻總在他批閱公文間隙擾他心神的淡香。
她的存在,不知從何時起,竟像空氣中一絲微甜的氧氣,平日裏難以察覺,一旦抽離,便讓人無端感到窒悶。
這種不受控的、因她而起的感覺,讓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第二日,他處理公務時,面前那張上好的宣紙,再次被一滴失控墜下的墨汁污了一大團。
他盯着那團墨跡,臉色沉靜,眼底卻寒意凝聚。
她沒有來。
她似乎,真的安於待在那個小院裏,不再試圖靠近。
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他以爲,在經歷了族老逼迫、舊物房被困之後,得到他庇護信號的她,會更加依賴,更加主動地尋求他的關注。
可她選擇了後退。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並不愉快。
裴硯站起身,走到窗邊,目光似乎無意地掃向聽竹苑的方向。
院內,沈靜檀正坐在窗邊,低着頭,專注地編着那個彩色的平安結。
陽光勾勒着她柔和的側臉輪廓,神情平靜,甚至……帶着一絲他從未見過的恬淡。
仿佛沒有他的“關照”,她也能過得很好。
裴硯眸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