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城大學設計系教學樓的後巷,平日裏是條清冷的通道,連接着主樓和後面的實驗工坊區。午後的陽光被高大的建築切割,只吝嗇地灑下幾縷,大部分區域籠罩在潮溼的陰影裏。空氣中彌漫着顏料、鬆節油和塵埃混合的陳舊氣味。

林默抱着剛從工坊取出來的、用厚牛皮紙包裹好的模型板,腳步匆匆。他只想快點穿過這條晦暗的巷子,回到陽光普照的主路,然後躲進相對安全的教室或宿舍。奶茶店風波和論壇的狂歡餘威猶在,他感覺自己像暴露在聚光燈下的標本,每一道掠過的目光都帶着探究和議論,讓他如芒在背。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

就在他快要走到巷子口,看到前方明亮的光線時,幾道身影突兀地堵在了出口處,像一堵牆,瞬間截斷了他的去路。

爲首那人,穿着價值不菲的潮牌T恤,脖子上掛着粗大的銀色鏈子,頭發精心打理過,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倨傲和……濃濃的戾氣。

正是周揚。

他身後還跟着兩個身材高大、穿着運動背心、肌肉虯結的男生,一看就是體育系的,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林默,臉上掛着看戲般的痞笑。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腳步瞬間釘在原地。懷裏的模型板仿佛有千斤重,冰冷的觸感透過牛皮紙滲入掌心。來了!周揚的報復,比他預想的更快,也更直接!

巷子裏的光線本就昏暗,此刻更顯得壓抑。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默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狹窄的空間裏異常清晰。

“喲,這不是我們大名鼎鼎的‘踩鞋俠’、‘石貓守護者’、‘被女神罩着的’林默同學嗎?”周揚雙手插在褲兜裏,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皮鞋踩在潮溼的水泥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默緊繃的神經上。他嘴角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弧度,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灌入林默耳中,帶着濃濃的嘲諷和羞辱,“怎麼?趕着去給哪個石頭玩意兒送溫暖?還是急着去奶茶店,等你的‘蘇女神’來給你‘記賬’啊?”

最後“記賬”兩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充滿了輕佻和侮辱的意味。

林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手指用力摳緊了模型板的邊緣,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質問,但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只能發出一點無意義的“呃……”聲。社恐的本能和息事寧人的天性,讓他第一時間選擇了沉默和忍耐,只想息事寧人,趕緊離開。

“怎麼?啞巴了?”周揚又逼近了一步,幾乎要貼到林默面前。他身上那股濃烈的、帶着侵略性的古龍水味道撲面而來,讓林默一陣反胃。“論壇上不是很風光嗎?被蘇晚護着的感覺很爽吧?嗯?”周揚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戳在林默的肩膀上,帶着明顯的挑釁,“你以爲攀上蘇晚,就野雞變鳳凰了?就敢不把我周揚放在眼裏了?”

那一下戳得不疼,但侮辱性極強。林默的身體猛地一顫,像是被烙鐵燙到,下意識地想後退,卻被後面冰冷的牆壁堵住了去路。

“周揚……”林默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幹澀沙啞,帶着壓抑的顫抖,“你……你想幹什麼?上次的事……跟我沒關系……”

“跟你沒關系?”周揚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眼神陡然變得陰鷙,“不是你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奶茶店後面,蘇晚會爲了你這條雜魚出頭?!讓我當衆丟那麼大臉?!”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壓抑不住的怒火,在狹窄的巷子裏回蕩,“林默,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窮酸的設計狗!也配讓蘇晚看你一眼?!你給她提鞋都不配!”

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林默的心髒。憤怒、屈辱、恐懼交織在一起,在他胸腔裏劇烈翻騰。血液似乎都沖上了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咬着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才能克制住身體因爲極度憤怒而產生的顫抖。

“說話啊!廢物!”周揚再次用力推搡了林默一把。

林默踉蹌了一下,後背重重撞在粗糙冰冷的牆壁上,懷裏的模型板差點脫手。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火山岩漿,在他體內奔騰咆哮,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他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瞪着周揚,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周揚!你別太過分!”

“過分?”周揚像是被林默這難得一見的反抗激怒了,臉上戾氣更盛,“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過分!”他猛地揚起手,似乎就要朝着林默臉上扇過去!

他身後的兩個體育生也獰笑着上前一步,活動着手腕,發出咔吧咔吧的骨節聲響,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擠壓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

“住手!”

一個清冷悅耳、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嚴的女聲,如同利刃般劈開了巷子裏凝滯壓抑的空氣!

這聲音!

林默和周揚同時猛地轉頭,看向巷口!

逆着光,一道纖細高挑的身影站在那裏。午後的陽光在她身後勾勒出金色的輪廓,讓她整個人仿佛散發着凜然不可侵犯的光芒。烏黑的長發被巷口的風微微吹拂,幾縷貼在白皙的臉頰邊。她穿着一條簡潔的米白色連衣裙,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傲然綻放的雪蓮。

正是蘇晚!

她的臉色冰冷如寒潭,那雙平時清冷的琥珀色眼眸,此刻銳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鋒,蘊含着滔天的怒意,直直地刺向周揚那只揚起的手!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了整個狹窄的後巷,連那兩個氣勢洶洶的體育生都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上露出了驚愕和忌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周揚揚起的胳膊僵在半空,臉上的戾氣瞬間被震驚和難以置信取代,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蘇晚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現!

林默更是大腦一片空白,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他看着逆光而立的蘇晚,看着她冰冷憤怒的側臉,劫後餘生的巨大慶幸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瞬間淹沒了他。又是她……在他最狼狽、最危險的時候……

蘇晚的目光只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確認他除了臉色煞白、神情屈辱外,似乎沒有受到實質性的物理傷害。然後,她的視線如同淬毒的冰凌,牢牢鎖定在周揚臉上。

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踩着那雙簡約卻氣場十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着巷子裏走來。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面的聲音,在死寂的巷子裏如同催命的鼓點,每一步都重重敲在周揚的心上。

周揚下意識地放下了揚起的胳膊,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試圖擠出一個笑容:“蘇……蘇晚?你怎麼……”

“我怎麼在這裏?”蘇晚在距離周揚和林默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穿透骨髓的寒意,打斷了周揚的話。她微微揚起下巴,眼神睥睨,如同女王在審視腳下的螻蟻,“周揚,看來論壇上那些高清照片,還沒讓你學會什麼叫‘適可而止’?”

她的目光掃過周揚身後那兩個明顯被震懾住的體育生,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怎麼?自己沒本事找回場子,就只會帶着兩條沒腦子的‘肌肉’來堵人?欺負一個不還手、不惹事的同學,這就是你周大公子引以爲傲的‘本事’和‘家世’?”

“我……”周揚被懟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蘇晚強大的氣場和犀利的言辭下,他那些引以爲傲的“資本”顯得如此蒼白可笑。他想辯解,想挽回顏面,但蘇晚根本不給他機會。

“上次在奶茶店,我說的話,你是不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蘇晚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凜冽的氣息幾乎讓周揚窒息,“還是說,你的智商和你的優越感一樣,都低得可憐,理解不了‘我的事,輪不到你管’這幾個字的意思?”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冰冷的、極具穿透力的憤怒,清晰地回蕩在巷子裏:“我蘇晚,想認識誰,想和誰說話,想加誰的微信,輪得到你周揚在這裏指手畫腳、說三道四?!你算什麼東西?!”

“我……”周揚徹底被罵懵了,臉漲成了豬肝色,額角青筋暴起,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蘇晚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將他那點可憐的驕傲和自尊踩得粉碎。

“至於林默,”蘇晚的目光終於轉向了一旁僵立着的林默,那眼神裏的冰冷銳利,在觸及到林默蒼白屈辱的臉龐時,似乎融化了一絲絲,但語氣依舊帶着不容置疑的維護,“他踩了我的鞋,我都沒說什麼,輪得到你來替我‘教訓’他?還是說,你覺得你比我有資格定義誰‘配’、誰‘不配’?”

最後這句話,更是徹底將周揚釘在了恥辱柱上!

林默怔怔地看着蘇晚,看着她爲了自己,用如此冰冷、如此強硬的態度,毫不留情地撕碎周揚的僞裝和尊嚴。一種巨大的、從未有過的沖擊感席卷了他。不再是之前那種被圍觀、被議論的社死感,而是一種……被人如此堅定地、甚至可以說是“霸道”地護在身後的……陌生感覺。

酸澀?委屈?難以置信?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暖流?

不等林默理清這復雜的情緒,也不等周揚從這狂風暴雨般的羞辱中回過神來,蘇晚做出了一個讓林默和周揚都瞬間石化的動作!

她上前一步,沒有絲毫猶豫,伸出白皙纖細的手臂,極其自然地、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意味,直接挽住了林默僵硬的胳膊!

肌膚相觸!

林默只覺得一股微弱的電流,從蘇晚微涼光滑的皮膚接觸點瞬間竄遍全身!他整個人像是被高壓電擊中,猛地一顫!大腦“嗡”的一聲徹底空白!懷裏的模型板“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也渾然不覺!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那只挽住他胳膊的手上!

柔軟!微涼!帶着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這……這……她……她挽住了他的胳膊?!

在周揚面前?!

在光天化日之下?!

林默的臉瞬間爆紅,一路蔓延到脖頸和耳根,滾燙得能煎雞蛋!他僵硬得像塊木頭,手臂繃得緊緊的,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忘了!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幾乎要破膛而出!一股巨大的眩暈感席卷了他。

周揚更是如遭雷擊!他死死地盯着蘇晚挽住林默胳膊的那只手,眼睛瞪得溜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狂怒、以及一種被徹底背叛的恥辱!蘇晚竟然……竟然當着他的面,主動去挽那個窮酸小子的胳膊?!這比剛才所有的言語羞辱加起來還要致命百倍!這無異於將他的臉面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幾腳!

“你……你們……”周揚的聲音因爲極度的憤怒和嫉妒而扭曲變形,指着兩人,手指都在劇烈顫抖。

蘇晚卻連看都沒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團礙眼的空氣。她微微側過頭,琥珀色的眼眸看向身旁已經完全石化、滿臉通紅、眼神呆滯的林默。那眼神裏,之前的冰冷銳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甚至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安撫?

她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卻清晰地傳入林默一片混沌的腦海:“走吧。”

說完,她不再理會身後如同困獸般低吼、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周揚,挽着林默僵硬如鐵的胳膊,邁開腳步,拉着他,徑直朝着巷口明亮的陽光走去。

林默像一個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的提線木偶,被蘇晚挽着,機械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她的步伐。他的大腦依舊處於宕機狀態,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在胳膊上那不可思議的觸感上。蘇晚身上那股清雅淡遠的香氣,此刻如此近距離地縈繞着他,混合着他自己身上因爲緊張而冒出的汗味,形成一種極其詭異的感官風暴。

他能感覺到蘇晚手臂傳來的微涼和力度,能聽到她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響,能感覺到巷口越來越近的光亮和微風……

但他就是無法思考!無法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林默,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設計系學生,被全校公認的冰山校花蘇晚,在情敵周揚面前,主動挽住了胳膊!

還被拉走了?!

這劇情……比論壇上寫的瑪麗蘇劇本還離譜一萬倍!

直到被蘇晚拉着,徹底走出了那條晦暗壓抑的後巷,重新沐浴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下,林默才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大口新鮮的、帶着草木清香的空氣!

眩暈感稍稍退去,但手臂上傳來的觸感和溫度卻更加清晰。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看向自己那只被蘇晚挽住的胳膊。

白皙纖細的手指,正自然地搭在他的小臂上,隔着薄薄的襯衫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柔軟和微涼。陽光落在她的手背上,皮膚細膩得如同上好的瓷器,泛着柔和的光澤。

這……是真的!

不是幻覺!

“轟——!”剛剛平息一點的血流再次瘋狂涌上頭頂!林默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他觸電般地、幾乎是本能地想要把自己的胳膊從蘇晚的手中抽出來!

太……太超過了!

這太羞恥了!

而且……而且這麼多人看着呢!

然而,他剛一動,蘇晚挽着他的手卻微微收緊了力道。

力道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林默的動作瞬間僵住。他不敢再用力,怕顯得太刻意,更怕……弄疼她?這個念頭讓他更加窘迫。

他僵硬地抬起頭,看向蘇晚的側臉。

陽光灑在她精致的輪廓上,長睫在眼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她的表情很平靜,目視前方,仿佛只是挽着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朋友,剛才巷子裏那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和此刻兩人之間這極其曖昧的肢體接觸,對她來說都稀鬆平常。

“我……我……”林默幹澀地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個……模型板……掉……掉在巷子裏了……”

那是他熬了好幾個通宵才做出來的設計模型,很重要!

蘇晚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她側過頭,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林默,那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說“就這?”。

“重要的東西?”她淡淡地問。

“嗯……嗯!”林默用力點頭,眼神裏帶着急切。

蘇晚鬆開了挽着他的手臂。

手臂驟然失去那份微涼的包裹和支撐,林默心裏莫名地空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的解脫感。他剛要轉身跑回巷子去撿模型板——

“站住。”蘇晚清冷的聲音響起。

林默腳步一僵。

只見蘇晚拿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點了幾下,然後對着手機說道:“教學樓後巷,設計系工坊門口,幫我撿一個牛皮紙包着的模型板,送到設計系大三林默的教室。現在。”

她的語氣幹脆利落,帶着一種發號施令般的自然。說完,她收起手機,看向林默:“會有人送過去。走吧。”

林默:“…………”

他再次石化。這……這又是什麼操作?!打個電話就有人去撿?!她到底有多少“手下”?!

看着蘇晚再次投來的目光,林默認命般地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朝着主教學樓的方向走去。這一次,蘇晚沒有再挽他的胳膊,但兩人並肩而行的距離,依舊近得讓林默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的香氣,感受到她行走時帶起的微風。

這一路上,林默感覺自己像是在接受一場凌遲處刑。

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他們兩人身上!震驚!好奇!難以置信!羨慕嫉妒恨!各種復雜的情緒幾乎要將林默淹沒!

“快看!是蘇晚和林默!”

“臥槽!他們真在一起了?!”

“剛才論壇上說蘇晚在巷子裏霸氣護夫!是真的?!”

“林默臉好紅啊!像煮熟的蝦子!”

“蘇晚好淡定……不愧是女神!”

“周揚呢?被打臉打跑了?”

“拍!快拍!”

手機拍照的“咔嚓”聲此起彼伏。林默恨不得把臉埋進衣領裏,腳步虛浮,感覺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他只能死死盯着腳下的路,試圖屏蔽掉周圍的一切。

蘇晚卻仿佛對這一切視若無睹。她步履從容,背脊挺直,像走在無人之境。偶爾有相熟的同學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微微頷首,態度清冷而疏離,卻更添了幾分高不可攀的氣場,讓那些試圖八卦的人望而卻步。

終於,煎熬般的路程結束了。蘇晚帶着林默,走進了主教學樓側翼相對安靜的一區——這裏是圖書館的延伸區域,有很多供學生自習的獨立小隔間和討論室。

蘇晚推開其中一間空置的小討論室的門,示意林默進去。

林默如同獲得大赦,幾乎是逃也似的鑽了進去。小小的空間裏只有一張方桌和幾把椅子,安靜得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聲。他背對着門口,大口喘着氣,試圖平復快要爆炸的心髒和滾燙的臉頰。

蘇晚隨後走了進來,反手輕輕關上了門。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和目光。

討論室裏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

林默僵硬地轉過身,不敢看蘇晚的眼睛,目光飄忽地落在牆角:“謝……謝謝你……” 聲音細若蚊蚋,帶着劫後餘生的餘悸和巨大的窘迫。

蘇晚沒有立刻回應。她走到窗邊,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微微側身,靠在窗邊的牆上,目光平靜地落在林默依舊通紅、不敢抬起的臉上。

“周揚的話,不用放在心上。”她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清冷平淡,仿佛剛才巷子裏那個氣場全開、言辭如刀的冰霜女王只是林默的幻覺,“他那種人,除了用他那點可憐的家世背景和一群狐朋狗友來虛張聲勢,沒有別的本事。”

林默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周揚的羞辱像一根刺,還扎在他心裏。“他……他說得對……”他聲音苦澀,“我……我確實很普通……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是事實,也是他內心深處一直存在的自卑感。被周揚那樣赤裸裸地撕開,更讓他覺得難堪。

“普通?”蘇晚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玩味,她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與林默的距離,“林默,抬起頭。”

她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魔力,讓林默下意識地遵從了命令,抬起了頭。

猝不及防地,撞進了蘇晚那雙深邃平靜的琥珀色眼眸裏。

她的目光不再是咖啡館裏那種探究的玩味,也不是巷子裏那種冰冷的銳利,而是一種……專注的、帶着某種奇異力量的凝視。

“你看着我。”蘇晚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印在林默的腦海裏,“告訴我,在巷子裏,周揚帶着人堵你、羞辱你、甚至想動手的時候,你心裏在想什麼?”

林默被問得一愣。在想什麼?他當時腦子裏一片混亂,只有憤怒、屈辱、恐懼……

“我……我很生氣……也很害怕……”他誠實地說,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生氣什麼?害怕什麼?”蘇晚追問,目光如同探照燈,仿佛要照進他靈魂深處。

“生氣……他憑什麼那麼說我……憑什麼侮辱人……”林默的聲音大了一點,帶着壓抑的憤怒,“害怕……害怕他真的動手……也害怕……怕他以後還會找我麻煩……” 這是他的真實感受。

“那你當時想反抗嗎?”蘇晚又問,眼神緊緊鎖住他。

“我……”林默遲疑了一下。他想反抗嗎?當然想!尤其是周揚戳他肩膀、推搡他的時候,那股怒火幾乎要燒毀理智。但是……“我……我不敢……他們人多……而且……打架……會被處分……” 他再次低下頭,爲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

“不敢,不代表不想。”蘇晚的聲音清晰地響起,帶着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林默,你剛才說‘他說的對’?哪裏對?”

她向前又走了一小步,距離林默更近了。那股清雅的香氣更加清晰。她的目光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迫使林默不得不再次抬起頭,迎上她的視線。

“周揚說我‘野雞’、‘雜魚’、‘不配’,這些,對嗎?”蘇晚的聲音平靜,卻字字千鈞。

林默被她看得心慌意亂,下意識地搖頭:“不……不對……”

“他說你‘攀上’我?”蘇晚繼續問,眼神銳利。

“沒……沒有!我沒想攀……”林默急忙否認,臉更紅了。

“他說他比我有資格定義誰配誰不配?”蘇晚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冷意。

“當……當然沒有!”林默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很好。”蘇晚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起一個極細微的弧度,“你看,你很清楚他說的是錯的。你生氣,是因爲你知道他是在故意羞辱你,踐踏你的尊嚴。你害怕,是因爲你厭惡沖突,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不想因爲打架而承擔後果。這不是懦弱,林默。”

她的聲音放緩了一些,帶着一種奇異的、能夠撫平焦躁的力量:“這是你的選擇。在憤怒和恐懼中,你選擇了隱忍和克制,選擇了不讓自己陷入更麻煩的境地。這需要很強的自制力。很多人,在那種情況下,會被憤怒沖昏頭腦,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林默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選擇忍耐……不是懦弱?是……自制力?

“至於‘不是一個世界’……”蘇晚的目光在林默臉上停留片刻,然後微微移開,看向窗外斑駁的陽光,語氣帶着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嘲諷,“誰規定世界只有一個樣子?周揚用金錢和家世堆砌出來的世界,就一定比你在設計稿裏構建的世界更高貴?就一定比你給石貓戴塑料袋、幫同學修電腦時心裏的那個世界更真實?”

她轉過頭,重新看向林默,琥珀色的眼眸裏閃爍着一種林默從未見過的、深邃而堅定的光芒:

“林默,你記住。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也不需要活在任何人的定義裏。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保持你心裏的那份‘真實’。這就夠了。至於配不配……”她微微停頓了一下,紅唇輕啓,吐出的字眼如同驚雷,炸響在林默的腦海,“我說配,就配。”

轟——!!!

林默感覺自己的大腦再次被投入了一顆核彈!所有的思維瞬間灰飛煙滅!

我說配,就配。

這……這……這算什麼?!

宣言?!霸道的肯定?!

他的臉瞬間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熱流,混合着強烈的震驚、難以置信、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悸動,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張着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看着蘇晚,眼神裏充滿了懵懂、茫然和一種被巨大沖擊波席卷後的空白。

蘇晚看着他那副完全傻掉的樣子,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拿起放在桌上的包,動作優雅地走向門口。

“模型板,應該送到你教室了。”她拉開門,午後的陽光和走廊裏的喧鬧瞬間涌了進來。她側身,最後看了林默一眼,“下次遇到這種事,不用怕。找我。”

說完,她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光亮中。

留下林默一個人,僵立在小小的討論室裏,像一座被雷劈過的雕像。

腦子裏反復回蕩着那兩句話:

“我說配,就配。”

“下次遇到這種事,不用怕。找我。”

手臂上,似乎還殘留着她微涼柔軟的觸感。

鼻尖,縈繞着她清雅淡遠的香氣。

而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動着,仿佛要掙脫所有的束縛。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滾燙得快要燒起來的臉頰。

完了。

這次……

好像真的……完了。

(視角切換 - 男生宿舍 306)

“哐當!”

306宿舍的門被猛地撞開,林默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腳步虛浮、眼神呆滯地飄了進來。他臉色潮紅未退,嘴唇微張,仿佛還沉浸在巨大的精神沖擊中無法回神。

“默哥!你回來了!”王海立刻從床上彈起來,一臉緊張地上下打量他,“怎麼樣?周揚那孫子沒把你怎麼樣吧?動手沒?”

“戰損評估!”張偉推着眼鏡湊上前,像掃描儀一樣掃視林默,“無明顯外傷!面部潮紅!瞳孔散大!呼吸急促!精神狀態……極度恍惚!遭遇高強度精神沖擊可能性:99%!”

李想放下詩集,一臉凝重:“默哥歸來失魂魄,面若桃花眼迷離。定是巷中有奇遇,且聽我等解玄機……”

林默沒有理會他們。他像個夢遊者一樣,飄到自己床邊,然後直挺挺地向後倒去,“砰”地一聲砸在床鋪上,發出一聲長長的、仿佛靈魂出竅般的嘆息:“……啊……”

“臥槽!默哥!你別嚇我!”王海慌了,撲到床邊,“到底怎麼了?周揚真打你了?打哪了?內傷?!”

“不……不是……”林默有氣無力地擺擺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他……他沒打着……”

“那你這副樣子?!”王海急了。

“是……是蘇晚……”林默的聲音飄忽得像從雲端傳來。

“蘇晚?!”張偉眼鏡後的光芒瞬間爆閃,“蘇晚出現了?!在巷子裏?!她做了什麼?!”

林默緩緩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仿佛不堪回首,聲音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虛弱和巨大的羞恥感:“她……她把周揚罵得狗血淋頭……然後……然後……”

“然後什麼?!”王海和張偉異口同聲,連李想都豎起了耳朵。

“……然後……”林默的聲音細若遊絲,帶着一種難以啓齒的窘迫,“……她……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走了……”

死寂。

比任何一次都要徹底的死寂。

王海張着嘴,下巴掉到了胸口。

張偉的眼鏡滑到了鼻尖,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

李想手裏的詩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足足過了五秒鍾。

“臥——槽——!!!!!!”王海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狼嚎,震得窗戶玻璃都在嗡嗡作響!他猛地撲到林默身上,瘋狂搖晃,“挽胳膊?!蘇女神主動挽你胳膊?!在周揚面前?!還拉着你走了?!默哥!我的親哥!你要起飛了!你要原地螺旋升天了!啊啊啊!快!詳細說說!她胳膊軟不軟?涼不涼?手感怎麼樣?!”

張偉猛地推回眼鏡,手指在空氣中飛快地虛擬敲擊,仿佛在輸入代碼,聲音因爲極度的震驚和興奮而變調:“重大突破!裏程碑式事件!肢體接觸!一級肢體接觸!在敵對勢力(周揚)面前!主動發起!性質:宣示主權+保護+親密關系確立!戰術價值:SSS級!對周揚心理打擊:核爆級!默哥!你已成功占領戰略高地!”

李想撿起詩集,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金風玉露再相逢,素手輕挽訴情衷。默哥從此非凡品,氣死周揚臉發青!此情此景,當浮三大白!”

林默被王海搖得頭暈眼花,又被張偉和李想的狂轟濫炸弄得更加崩潰:“你們……你們別說了……我……我快不行了……”他感覺自己剛剛平復一點的心髒又要炸了。

“不行?!這怎麼能不行!”張偉立刻進入“戰術指導”模式,“默哥!這是重大勝利!是蘇女神對你高度認可和強力維護的象征!根據行爲心理學分析,主動肢體接觸(尤其挽胳膊)通常代表信任、依賴和親密關系的建立!‘我說配,就配’更是赤裸裸的宣言!這已經不是‘記賬’了,這是直接給你蓋了‘官方認證’的戳!”

“可是……可是……”林默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露出依舊通紅的臉,眼神裏充滿了迷茫和惶恐,“她爲什麼要這樣啊?我……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有周揚……他肯定恨死我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王海依舊豪氣幹雲,“有蘇女神罩着你,怕他個鳥!他再敢來,女神一句‘輪不到你管’就能把他秒成渣!”

“周揚的報復手段需要重新評估。”張偉冷靜分析,“蘇晚的公開維護極大地提升了你的‘防御值’。周揚若再直接針對你,風險極高,極易引發蘇晚更強烈的反擊和輿論反噬。其策略可能轉爲更隱蔽的陰招(如輿論抹黑、資源打壓),需持續警惕。但核心矛盾已由你個人轉移至周揚與蘇晚之間。你目前的戰略重心是:穩固與蘇晚的‘戰略同盟’關系!”

“戰略同盟?”林默苦笑,“我拿什麼穩固?我連她挽我胳膊的時候該說什麼都不知道……”

“保持本真!默哥!”張偉斬釘截鐵,“蘇晚看重的就是你的‘真實’!你越緊張,越不知所措,反而越符合她眼中的‘真實’形象!這就是你的核心競爭力!記住‘戰略麻痹’的精髓:敵動我不動!敵撩我臉紅!敵挽我僵硬!以不變應萬變!”

李想深以爲然:“任他八面風雷動,我自巋然臉紅中。此乃無招勝有招之至高境界也。”

林默:“……” 他覺得張偉的“戰略麻痹”已經徹底跑偏成了“戰略擺爛”!

就在這時,林默的手機響起了微信提示音。不是消息,是視頻通話請求!

發起人:S.Wan!

蘇晚!

林默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剛經歷了“挽胳膊”的核爆沖擊,現在又來視頻?!她到底要幹什麼?!

“接!快接!”張偉和王海異口同聲,兩眼放光,“肯定是‘戰後安撫’或者‘戰略部署’!”

林默手抖得像帕金森,在室友們催促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手機屏幕上立刻出現了蘇晚清冷精致的臉。背景似乎是在她的宿舍,光線柔和,能看到後面書架上整齊排列的精裝書籍。

“模型板拿到了嗎?”蘇晚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平靜無波,仿佛剛才巷子裏和討論室的一切都沒發生過。

“拿……拿到了……”林默結結巴巴地回答,不敢看屏幕,眼神飄忽。

“嗯。”蘇晚應了一聲,然後,在林默和屏息凝神的室友們緊張的注視下,她紅唇輕啓,問出了一個讓林默再次魂飛魄散的問題:

“周末有空嗎?”

(王海&張偉無聲狂喜口型:約!會!來!了!)

林默的大腦瞬間宕機!周末?!有空嗎?!她要幹嘛?!

“我……我……”他舌頭打結,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蘇晚似乎並不在意他的結巴,琥珀色的眼眸隔着屏幕平靜地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了下一句話:

“去看新上映的科幻片?”

(哐當!王海激動得從椅子上摔了下去!張偉眼鏡徹底滑落!李想捂住了心口!)

林默徹底石化在屏幕前。

科幻片?

和……和蘇晚?

單獨?!

約會?!

手機從他無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掉在了床上。屏幕裏,蘇晚那張清冷絕美的臉依舊清晰,眼神裏似乎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戰略麻痹……”

林默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用枕頭死死捂住了自己滾燙的臉:

“我……我特麼的……好像……真的要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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