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還沒被朝陽曬透時,靈溪已經蹲在藥圃最東邊的桃樹下了。
竹籃裏鋪着層昨天剛曬軟的栗殼銀膜,銀亮的膜上沾着細碎的桃花瓣,粉白裏透着點淺紅,像被晨露浸開的胭脂。
“要撿蒂上帶青的。”
她指尖捏起片花瓣,對着光轉了轉,花瓣邊緣的鋸齒紋在草葉上投下細影,“娘的手記說春串取初綻者,露未幹時最得氣,你看這片是不是正好?”
蹲在旁邊的蘇妄正用泉眼水擦青竹籤。
竹色已經泛深,他今早新削的這捆是從桃樹下的竹叢裏砍的,竹節處還帶着點黏手的桃膠。
“泉眼水要浸夠一炷香。”他把竹籤放進水罐,罐沿立刻浮起層細密的泡,“昨天靈核珠子在壇裏泡了整夜,現在能看清裏面的紋路了。”
他抬手時,指間的靈核珠子正泛着淡粉光。這珠子之前還只有朦朧的光暈,此刻湊近了看,珠內竟有細密的脈絡,像桃樹新抽的枝,順着光線慢慢轉。
靈溪突然“呀”了聲:“這紋路和桃花瓣背面的網紋一模一樣!”
兩人正對着光比對,丹房方向突然傳來墨塵的喊聲:“烤架修好了!”
靈溪提着竹籃跑過去時,差點被門檻邊的靈麥草絆倒,之前凌霜用靈麥草編的醬料刷還掛在門環上,草葉上沾着的栗仁醬已經凝成淺黃的殼。
丹房中央的靈能爐比昨天旺了些,爐邊堆着新劈的桃木柴,是墨塵今早去後山砍的,木茬處還滲着淡紅的汁。
“按桃花瓣的形狀改的。”墨塵正用砂紙磨烤架邊緣,前面的月牙形烤架被他加了圈細槽,槽底刻着極小的花紋,“你看這槽,剛好能接住滴下來的蜜。”
他捏起片桃花瓣往槽裏放,花瓣竟嚴絲合縫嵌進去,“昨晚摸黑刻的,總覺得該這樣。”
凌霜的機械臂正懸在陶甕上方,甕裏是新熬的桃花蜜,用玄機掌門酒壇裏的醉春風酒調的,蜜色泛着點琥珀光。
“檢測到陶甕周圍有靈波。”她的光屏上跳着綠線,線尾在藥圃桃樹的位置彎了個圈,“和陣石暗格裏的木串頻率吻合度八成。”
她把醬料刷伸進陶甕時,靈麥草刷頭剛沾到蜜,突然輕輕抖了下。
“有東西附在草上。”凌霜用鑷子夾起根草絲,對着光看,“是極細的花粉,和桃花的不一樣。”
玄機掌門抱着酒壇從外面進來時,衣擺沾着不少草屑。
泡靈栗殼的酒壇已經空了大半,他今早又往新壇裏丟了把桃花:“後山的老桃樹下埋着陶片,是你師祖當年烤桃花串時留的。”
他往爐裏添了塊桃木柴,火星濺起來時,竟在半空連成個小小的圈,“你娘總說,烤串的香氣能把藏着的東西喚出來。”
靈溪剛把穿好的桃花串架上烤架,泉眼那邊突然傳來“叮咚”聲。
不是泉水滴石的悶響,是脆生生的,像紅繩牽着小簍漂動時的聲響。
她舉着串跑過去,鞋尖沾着的桃膠在青石板上拖出細痕,到泉眼邊時突然頓住。
昨天漂向藥圃的小簍正停在桃樹根下,簍口的紅繩纏着塊巴掌大的陶片。
陶片邊緣磕掉了點角,露出裏面細密的紋路,像被人用指甲反復劃出來的。
更奇的是陶片上的水痕,竟順着紋路聚成串,活像串剛穿好的烤串,籤子盡頭還畫着個小小的桃形。
“是烤串圖!”靈溪伸手去夠,指尖剛碰到紅繩,系在繩尾的栗葉突然翻了個面,葉背的脈絡竟和陶片紋路對上了,“你看葉尖!”
蘇妄已經跟過來,靈核珠子在他掌心亮得更明顯。
他把珠子湊近陶片,珠內的桃花紋突然活了似的,順着陶片紋路慢慢爬,爬到烤串圖的籤子盡頭時,珠子突然燙了下。
“這裏有字。”他用指腹擦了擦陶片,被水浸軟的泥垢下,露出幾個栗殼汁寫的字:“桃根三寸,藏夏串。”
“三寸?”靈溪突然想起從陣石暗格裏找到的木串,那顆新添的栗葉珠剛好三寸長。
她轉身往桃樹根跑,鞋跟踢到塊凸起的青石板,石板邊的草下竟露出點竹編的角,和泉眼小簍的編法一模一樣。
墨塵已經拔劍在桃根邊刨起來。
桃木劍插進土裏時,帶出的溼泥裏混着細碎的桃核,還有點甜香,像烤裂的靈栗仁。
“碰到東西了。”他手腕一轉,劍尖挑起個布包,布角繡着朵桃花,針腳和靈溪娘留在麻紙上的笑臉針腳如出一轍。
布包裏裹着串木刻。不是那種深色木串,是淺青的竹刻,串着三顆圓果,刻得極細,連果蒂的褶皺都清清楚楚。
“是梅子!”靈溪把竹串舉到陽光下,果核位置竟有個小孔,剛好能穿進那根紅繩,“娘肯定是按季節藏的,春是桃花,夏就是梅子。”
蘇妄的靈核珠子突然浮起來,懸在竹串上方。
珠子吸了栗香後還很沉,現在卻輕得像片雲,珠內的光順着竹串紋路淌下來,在青石板上畫出道淺痕,直通向藥圃深處的陣石。
“它在指路。”他指尖跟着光痕劃,“陣石暗格裏的陶盒,應該能裝下這串。”
靈溪捏着竹串往陣石跑,烤串的焦香從丹房飄過來,混着桃花蜜的甜,飄到陣石邊時,石板突然“咔嗒”響了聲。
沒完全打開的暗格徹底敞亮了,裏面的陶盒還墊着栗殼銀膜,膜上的木串正輕輕晃,像在等新夥伴。
她把梅子串放進去的瞬間,陶盒突然發亮。
只顯過烤串圖的盒底,此刻竟浮出層新刻痕:是串蓮蓬,蓮子顆顆分明,旁邊刻着行小字“荷花開時,泉眼東側”。
靈溪摸出娘的手記翻到“夏”字頁,原本空白的紙頁被陶盒的光映出淺痕,剛好是幅蓮蓬串的烤法,旁邊寫着“取晨露荷心,配新釀梅子酒”。
“原來空白頁是要靠東西顯出來的。”她指尖撫過紙頁,摸到點凸起的栗仁渣,和手記上的一樣,“娘肯定是怕被蝕靈蟲啃了,才用靈脈氣藏着。”
墨塵正蹲在陶盒邊看木串。
找到的木串和新竹串轉得正歡,轉出的光暈裏,隱約能看見個女子的影子,她正蹲在桃樹下挖坑,手裏的陶片往土裏按,裙角沾着的桃花瓣落在坑邊,和現在靈溪腳邊的位置不差分毫。
“她在埋東西時,總往泉眼那邊看。”墨塵指着光暈裏女子的手勢,“像在數步數。”
凌霜的光屏突然發出“嘀嘀”聲。
跟着金痕移動的光點,此刻在藥圃東側聚成團,旁邊跳出行字:“檢測到高密度靈脈氣,與竹串頻率匹配。”
她機械臂上的傳感器對着東邊竹林晃了晃,“竹林裏肯定有東西,像泉眼底下的小簍一樣,藏在靈脈線上。”
玄機掌門正往爐裏添柴,桃木柴燒出的煙在丹房頂繞了個圈,竟往竹林方向飄。
“烤串的香氣會跟着靈脈走。”他往桃花串上灑了點梅子酒,“你師祖烤到第七十二種串時,才在竹林裏找到釀果酒的方子。”
靈溪咬了口剛烤好的桃花串。蜜香裹着點酒香在舌尖化開,突然嚐出點熟悉的味,是靈栗的甜沙感,只是更清些。
她低頭時,看見紅繩上的栗葉又落了片,順着泉眼的水漂向竹林,水面立刻浮出道金痕,像被葉尖畫出來的。
“它在等我們呢。”她把梅子串放進陶盒,聽見陣石暗格合上的輕響,“找到靈栗串時,紅繩也這樣帶路的。”
蘇妄收起靈核珠子時,發現珠內的紋路又多了些,像剛抽的桃枝上冒出了新葉。
他望着竹林的方向,晨光正穿過竹縫落在地上,碎成點點光斑,像串沒穿起來的烤串。
灶裏的桃木柴還在燃,桃花香混着酒香漫出丹房,遠處的竹林裏,有片葉子突然晃了晃,像泉眼邊的青藤,在等下一串烤串的香氣。
靈溪摸了摸竹籃裏的桃花瓣,突然想起娘的手記裏夾着的字條:“兩百串烤完時,所有藏着的,都會自己出來。”
她往丹房走時,竹籃裏的栗殼銀膜正慢慢吸着桃花香,銀亮的膜上,隱約映出串新的烤串影子,籤子上串着顆圓滾滾的青果,像剛結的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