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光影的悄然移動中靜靜流淌。
距離那驚心動魄的一夜,陳太醫用糯糯尋回的“月華露”入藥,爲昏迷兩年的靖王趙明軒灌下湯藥,已然過去了一整天。
然而,養怡堂那邊依舊消息沉沉。
靖王並未如衆人期盼那般立刻蘇醒,整個王府因此籠罩在一層無形的、薄紗般的壓抑之中。
希望如同風中殘燭,明明滅滅,牽動着每個人的心弦。
仆從們行走做事愈發輕手輕腳,交談也壓低了聲音,生怕驚擾了那份脆弱的期盼。
但這份壓抑,卻奇異地並未在漱玉軒內彌漫開來。
一切只因爲那個小小的、如同暖陽般的存在。
此時,小家夥正趴在窗邊厚厚的長絨地毯上,身上穿着一件暖杏色的小夾襖,襯得她小臉愈發紅潤飽滿。
她全然不顧窗外世界的憂心忡忡,正專心致志地擺弄着前幾日宋致遠送來的那個“千巧球”。
那由無數細小木塊榫卯拼接而成的鏤空木球,在她靈巧白皙的小手間緩緩旋轉,內裏藏着的細小銀珠隨之滾動碰撞,發出一連串清脆悅耳、如清泉滴落玉石般的聲響,竟似在在這安靜的室內,獨自演奏着一曲無人聽懂、卻莫名歡快的樂章。
陽光勾勒着她專注的側影,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粉嫩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與她無關。
“郡主,宋公子來訪。”
蘇嬤嬤含笑的通報聲,溫和地打破了這一室的寧靜。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瞬間,糯糯那雙盯着木球的大眼睛倏地亮了起來,像夜空中驟然點亮的星辰。
她立刻放下手中復雜的玩具,手腳並用地從地毯上爬起來,像一只被驚動的、毛茸茸的鵝黃色小鳥,歡快地撲向門口。
今日她這一身鵝黃錦緞小襖,配着同色綢褲,頭發被巧手的丫鬟梳成兩個圓滾滾的鬏鬏,系着與衣物同色的絲帶,跑動時,那絲帶宛如蝶翼,在她肩頭隨風飄揚,更添幾分嬌憨可愛。
宋致遠已然站在院中的一株金桂樹下等候。
許是入了秋,他今日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杭綢長衫,衣袂在微涼的秋風裏輕輕拂動,腰束玉帶,顯得身姿挺拔,比往日更添幾分清雅俊秀。
見到那抹鵝黃色的身影雀躍而來,他立即躬身,姿態恭謹卻不顯拘謹,溫潤的眉眼間自然流露出笑意:“宋致遠拜見郡主。”
“宋哥哥!”
糯糯熟稔地跑到他跟前,毫不生分地伸出小手拉住他垂下的衣袖,輕輕搖晃,仰起的小臉上滿是期待的光彩。
“你今天帶什麼好玩的來啦?”
宋致遠見她如此,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微微側身,示意身後兩名抬着一個頗大樟木箱的小廝上前。
“聽聞郡主鳳體康健,特備薄禮,以賀康復之喜。”
他聲音溫和,如春風拂過琴弦。
箱蓋掀開的瞬間,就連一旁見多識廣的蘇嬤嬤眼中都掠過一絲訝異。
箱內可謂琳琅滿目,儼然一個小型的珍玩鋪子:有繪着彩鳳銜芝圖案的碩大絹風箏,骨架輕盈,彩繪絢麗。
有制作精巧、一搓便能躥上天的竹蜻蜓。
有一盒盒流光溢彩、宛若琉璃的彈珠。
有設置了機關、能自動翻跟頭的紅漆木偶人。
還有成套的迷你灶具、泥塑的戲班子、甚至還有一個需要拼接的小小亭台樓閣模型……
每一樣玩具都做工精湛,顯然並非市井尋常之物,既考慮了孩童的心性,又處處透着雅致與用心。
糯糯驚喜地“哇”了一聲,下意識地用小手捂住了嘴,大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看看箱子,又看看宋致遠,似乎不敢相信這些都是給自己的。
她小心翼翼地先拿起那個竹蜻蜓,學着宋致遠示範的樣子,放在小手心裏輕輕一搓,那竹蜻蜓便“嗖”地旋轉着飛向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引得她發出一串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忙不迭地邁開小短腿去追。
玩過了竹蜻蜓,宋致遠見糯糯心情正好,便蹲下身,與她平視,語氣認真了幾分,一字一頓地道:“前些日我提及的‘小盟主’一事,不知郡主考慮得如何了?”
他頓了頓,眼中帶着鼓勵。
“大家都盼着郡主能帶着我們一起玩耍、一起進益。我們可以去百獸園看那些珍奇異獸,可以去城外踏青賞秋,也可以一起去書齋聽夫子講有趣的故事……我們都會聽從小盟主的號令。”
他身後跟着的小廝也忍不住露出善意的笑容。
糯糯聽着,小胸脯不自覺地挺得高高的,仿佛感受到了某種重大的責任。
她重重點頭,奶聲奶氣卻異常響亮地回答:“想!糯糯要當!要當大家的頭頭!”
這稚氣又豪邁的宣言,配上她那嚴肅的小表情,頓時逗得院內衆人都忍俊不禁,連帶着幾日來籠罩在王府上空的些許陰霾似乎都被這童真驅散了幾分。
沈清辭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廊下,看着女兒在院中與宋致遠互動,臉上洋溢着溫柔而欣慰的笑意。
陽光爲她素雅的衣裙鍍上一層金邊,連日來的憂思似乎也在此刻淡去了不少。
她緩步上前,柔聲道:“既然糯糯自己願意,我們自然依她。只是這孩子頑皮,日後少不得要勞煩宋公子多費心照應了。”
宋致遠見王妃應允,大喜過望,連忙深深一揖:“王妃言重了。能陪伴郡主,是致遠的福分。晚輩定當竭盡全力,護佑郡主周全,請王妃放心。”
正當衆人說話間,一只通體烏黑如墨、唯喉間生着一撮醒目白毛的小九官鳥,從宋致遠隨從提着的一個精巧竹籠中探出頭來,黑豆似的小眼睛機靈地轉了轉,忽然清脆地叫了兩聲。
“吉祥!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