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爺子握着碗的手緊了緊,混濁的眼裏閃過一絲復雜,最終只是沉沉地“嗯”了一聲,然後低下頭繼續吃起粥來。
那粥熬得確實好,米粒和玉米碴子都開了花,稠稠的一大碗,肯定頂餓。
可此刻吃在杜老爺子嘴裏,卻覺得有些堵在胸口,難以下咽。
這年頭,誰家糧食不金貴?那一把米,一把玉米碴子,都是算計着吃的。
唉……杜老爺子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杜玉芬看着爺爺碗裏所剩無幾卻依然粘稠的粥,心裏也堵得慌。
正煩躁着,一抬眼,正好看見葉蓁蓁抱着髒衣服從屋裏出來。
杜玉芬臉上立刻擠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蓁蓁啊,你和衡子……吃過了?”
葉蓁蓁停下腳步,目光在杜玉芬臉上那抹略顯僵硬的笑容上停頓了一瞬,點了點頭:“吃過了。大姐,你吃了嗎?”
“吃了吃了,”杜玉芬走上前,熱絡地說,
“我過來就是找你一起去上工的,今天活兒不重,咱們姐倆正好做個伴兒。”
“上工?”葉蓁蓁微微一怔,這個詞對她而言太過陌生。
無論是穿越前的記憶,還是原主留下的記憶裏,都沒有“上工”這個概念。
她眉頭下意識蹙起,“上什麼工?”
杜玉芬臉上的笑容淡了些,心裏嘀咕這姑娘還真是個不知柴米油鹽的。
“就是去生產隊地裏幹活呀!掙工分!咱們隊今天在東邊那片鋤草。”
去地裏幹活?鋤草?
葉蓁蓁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烈日、泥土、沉重的鋤頭,以及汗流浹背的場景。
她幾乎是本能地抗拒,聲音清晰,帶着一種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理所當然:“我不去。”
她頓了頓,迎着杜玉芬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補充道,“我從來沒上過工。”
杜玉芬心裏的火“噌”地就冒了上來。
她看着葉蓁蓁那張白淨漂亮的臉,再看看她那身與這農家小院格格不入的細棉布衣裳,聲音不由得尖銳起來:
“你不去上工?弟妹,你說得倒輕巧!你不去上工,那這個家就靠爺爺那點工分,哪夠過日子?
年底分不到糧食,難道要一大家子喝西北風去?杜衡那藥錢從哪裏出?”
尖銳的質問像釘子一樣砸在院子裏。
葉蓁蓁抿緊了唇,沒有立刻反駁。
她能感覺到身後杜老爺子沉默的目光。
米缸快要見底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可是,讓她像這裏的婦人一樣,日復一日地在土地裏耗盡力氣她是不願意的。
杜老爺子將葉蓁蓁那一瞬間的遲疑看在眼裏,心下明了。
他活了大半輩子,哪裏看不出這孫媳婦對下地幹活兒的抗拒。
他沉默地扒完碗裏最後一口粥,緩緩起身。
“罷了,”他在心裏嘆口氣,到底不願爲難剛進門的她,
“你先在家照看衡子吧,熟悉熟悉家裏。”
他聲音沉緩,聽不出什麼情緒,順手拿起靠在牆角的鋤頭和鐮刀,動作因年歲而略顯遲緩,卻依舊穩當。
他朝杜玉芬遞去一個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她跟上,便率先邁出了堂屋門檻。
杜玉芬張了張嘴,看着爺爺佝僂的背影,又瞥了一眼站在原地面帶猶疑的葉蓁蓁,到底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她了解自己爺爺的脾氣,也明白這會兒再多說無益,只是心裏難免有些不是滋味,覺得這新弟妹未免有些太嬌氣了。
她低低應了聲“哎”,便快步跟了上去。
院子裏,陽光漸漸變得刺眼起來。
杜老爺子走到院門口,腳步微頓,卻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被風吹得有些散淡的話飄進屋裏:
“晌午要是得空,把屋檐下那幾掛玉米棒子剝了。”
這話像是對葉蓁蓁說的,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不算重活,坐在院裏就能幹,既是給她找了點眼下能做的營生,也算給了她一個台階下。
葉蓁蓁站在略顯空蕩的堂屋裏,聽着院門外遠去的腳步聲,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些悶,又有些說不清的觸動。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纖細,白嫩一看就是沒幹過活的手。
將桌子上的空碗盤回到灶間,利落地清洗幹淨。葉蓁蓁擦幹手,卻沒有立刻去剝爺爺交代的玉米棒子,而是轉身又回到了杜衡的屋裏。
杜衡依舊靠坐在書桌前,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看什麼,亦或是什麼都沒看。
聽到腳步聲,他眼皮抬了抬。
葉蓁蓁走過去,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杜衡,家裏的自留地在哪兒?我想去看看,都有些什麼菜。”
杜衡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明顯的詫異。
他轉過頭,目光第一次帶着清晰的探究落在她臉上。
“……在屋後往西走,靠近河溝那片,用矮籬笆圍着的那塊就是。”
他聲音有些幹澀,但還是回答了。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帶着一種近乎刻板的平靜:
“沒什麼稀罕菜,就是些常見的芥菜、蘿卜,邊上種了幾壟蔥蒜,這個時節,長得也一般。”
他說話時,視線從她臉上移開,重新投向窗外。
那片地,曾幾何時,也是他耗盡汗水打理過的。
“我去看看。”葉蓁蓁記下了位置,語氣尋常得像只是要去認認門。
她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在意杜衡那復雜的目光,轉身便走了出去。
穿過堂屋,走出院門,繞過屋角。
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帶着初秋的暖意。
按照杜衡指的方向,她果然看到了一片被粗糙的矮籬笆圍起來的土地。
泥土的顏色深沉,菜畦還算整齊,只是裏面的菜蔬確實如杜衡所說,長得有些蔫蔫的,芥菜葉子不夠肥厚,蘿卜纓子也有些發黃,只有那幾壟小蔥,還算精神地立着。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在指尖捻了捻,微微蹙眉。
這地,看起來有些貧瘠,缺肥力。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閃過。
葉蓁蓁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四周,只有風吹過菜葉的細微聲響和遠處模糊的雞鳴。
大姐和爺爺應該已經走遠了,杜衡在屋裏,這裏只有她一個人。
她定了定神,集中意念,一股泉水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指尖下方,精準地滴落在那些莧菜的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