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她小聲喚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像是被這沉重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
謝硯辭緩緩抬起眼,鏡片後的目光穿透煙霧和光暈,沉沉地落在她臉上。
那目光冷靜地掃描着她微紅未褪的臉頰、略顯凌亂的發絲以及那雙努力維持平靜卻依舊泄露出不安的眼睛。
空氣凝固了十幾秒,只有雪茄燃燒的微弱聲響。
“坐。”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喜怒,指了指書桌對面一張深棕色的單人沙發椅。
聶凝依言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坐下,脊背挺得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像個等待訓話的學生。
謝硯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指尖雪茄靜靜燃燒着。
“今晚玩的開心嗎?”他開口,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卻帶着一種千鈞的重量,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人心上。
聶凝心頭一跳,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柔順的陰影:“還好。謝謝小叔關心。”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謝硯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光滑的紅木桌面,發出極有規律的沉悶的叩響。
“林司衍......”他再次開口,這次直接點出了那個名字,聲音依舊平靜,“他很會討女孩子歡心。
手段...也很多。”
他頓了頓,目光審視着聶凝的表情,“他送你回來,很周到。”
聶凝放在膝蓋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謝硯辭的聲音放得更緩,帶着一種長輩式的循循善誘,“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直白得讓聶凝猝不及防。
她猛地抬起頭,漂亮的眼眸瞬間睜大,裏面清晰地映出她的無措,臉頰剛剛褪下去的紅暈唰地一下又涌了上來,一直蔓延到耳根和纖細的脖頸。
“小叔,”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聲音卡在喉嚨裏。
謝硯辭看着她的反應,鏡片後的眸光似乎更深沉了幾分,聲音有一絲告誡:“聶凝,”
他叫她的全名,“你還太年輕。”
他微微向前傾身,手肘撐在書桌上。
“林司衍。”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開始近乎冷酷的剖析,“他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他身邊的一切,人,事,都只是他精心計算後的籌碼,是他漫長無聊人生裏的消遣。”
“他對你或許有幾分真心,”男人好像要擊碎聶凝天真的幻想,
“但更多的,是新鮮感和挑戰欲,等他玩膩了,或者遇到了更有趣的遊戲,”
他微微搖頭,沒有說下去,但未盡之言帶着冷酷的預兆。
謝硯辭的聲音斬釘截鐵,“靠近他,最終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你太單純,會被他騙。”
書房裏仿佛只剩下聶凝急促的呼吸聲。
她好像被這番毫不留情的剖析震住了,小臉煞白,嘴唇緊抿。
看着她這副模樣,謝硯辭心底那點尖銳的慍怒和酸澀似乎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是憐惜和擔憂還有一種無力感。
他看着她年輕鮮活,帶着驚惶的臉龐。
他已經26歲了。
他們足足差了8歲。
想到自己與她之間那道無法逾越的年齡鴻溝和身份壁壘,一股深藏的自卑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髒。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復雜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沉穩,更像一個負責任的長輩∶“聶凝,”
他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帶着一種引導和提醒,“你是老爺子親自接回來的。他對你,寄予厚望。”
他頓了頓,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老爺子心裏,一直屬意你和雲崢。讓你成爲謝家未來的女主人,是謝家對你最大的認可和庇護。”
他刻意強調了謝家女主人這個身份,“雲崢雖然性子急躁了些,但本質不壞。
你們年紀相仿,將來......”他斟酌了一下用詞,“相互扶持,會很合適。”
這番話除了傳達老爺子的意願,也是讓她提醒她認清自己的位置和謝家爲她鋪好的路。
他的語氣近乎溫柔,像一個真正爲小輩籌謀的長者。
但那沉穩語調下竭力壓抑的因自卑而產生的退縮和苦澀,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麼沉重。
他只能用這種方式,用謝家和雲崢的存在,來掩飾自己那點不該萌動的心思。
書房內再次陷入死寂。
台燈的光暈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投在深色的地毯上,如同兩個被無形枷鎖困住的囚徒。
聶凝坐在沙發裏,低垂着頭,烏黑的長發滑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
許久,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地砸落在她交疊的手背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謝硯辭看着那滴眼淚,捏着雪茄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眸光深處,那萬年冰封的湖面之下,仿佛有真實存在的裂痕,無聲地蔓延開去。
那裂痕裏,是翻涌的憐惜,壓抑的酸澀。
書房內死寂的空氣,仿佛被聶凝那滴無聲砸落的淚珠凍結了。
無聲的啜泣,比任何哭喊都更具穿透力,清晰地傳遞着她的委屈和被安排的窒息感。
謝硯辭坐在寬大的書桌後,指間雪茄的灰燼無聲堆積。
鏡片後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因壓抑哭泣而微微聳動的肩膀,看着她手背上那點刺眼的淚痕。
一股強烈的混雜着懊悔與自我厭棄的情緒猛地攫住了他。
他在做什麼。
冠冕堂皇地說着爲她和雲崢好,內心深處難道沒有一絲因看到林司衍靠近她而滋生的卑劣的占有欲在作祟。
沒有一絲因年齡差距而產生的無法宣之於口的自卑在驅使他麼?
他還那麼年輕,本該像其他女孩一樣享受青春,還要被他這個所謂的長輩來管束和教導。
愧疚淹沒了謝硯辭心頭翻涌的酸澀和那點隱秘的占有欲。
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疲憊。
“好了。”他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沙啞了許多,“我的說的話你別放心上。”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發頂,語氣溫柔,“你回去休息吧。”
聶凝的身體頓了一下,仿佛是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赦免。
幾秒鍾後,她才極其緩慢地轉身,她沒有抬頭,依舊垂着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沾着細小的淚珠。
她對着書桌的方向,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無聲地離開了書房。
厚重的紅木門在她身後輕輕合攏,隔絕了裏面沉鬱的空氣和她單薄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