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掛滿冰棱的密林，林淵在正午時分抵達了一個隱藏在山坳裏的村落。這個村子比靠山屯更小，十幾座木屋零散地分布在向陽的山坡上，煙囪裏升起的青煙在凜冽的寒風中筆直向上，與遠處長白山的雪峰構成一幅寧靜的畫卷。村口的老榆樹上掛着幾串風幹的獸骨，在陽光下泛着蒼白的光澤，透着一股原始而神秘的氣息。
連續幾日的山林跋涉讓林淵疲憊不堪，鞋子早已被積雪浸透，凍得雙腳發麻，左肋的舊傷在寒氣侵襲下隱隱作痛。他本想直接前往黑風口，卻發現隨身攜帶的草藥和幹糧已經所剩無幾，必須在村裏補充物資。更重要的是，經歷了黃皮子討封的驚魂夜後，他迫切想找個懂行的人打聽黑風口的具體情況，而這樣的深山村落裏，往往藏着知曉山林秘密的老人。
村裏的狗見到陌生的林淵，立刻狂吠着圍了上來。幾個穿着厚重棉襖的村民聞聲從屋裏探出頭，用警惕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林淵停下腳步，露出友善的笑容：“老鄉，我是來山裏采風的，迷路了，想問問這裏有沒有能歇腳的地方？”他不敢說實話，只能編造一個借口。
一個扛着柴火的壯漢走了過來，打量着林淵滿身的風霜和破舊的外套：“你從山外來？膽子夠大的，這時候還敢進山。”他的語氣帶着幾分審視，“村裏沒客棧，不過你要是不嫌棄，我家能給你騰個地方。”
林淵連忙道謝，跟着壯漢往村裏走。路上他旁敲側擊地打聽村裏的情況，得知這個村子叫“窩集屯”，世代靠打獵和采山貨爲生，與外界聯系不多，保留着許多古老的習俗。當問到村裏有沒有懂“仙家”事的老人時，壯漢的腳步頓了頓，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你問這個幹啥？”壯漢的語氣警惕起來，“我們屯子是離黑風口最近的村子，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多，外人最好別瞎打聽。”
林淵見狀，趕緊解釋自己只是對民俗感興趣。壯漢半信半疑，沉默半晌才說：“村裏是有位‘薩滿奶奶’，懂些看事兒驅邪的本事，不過她脾氣怪得很，從不輕易見外人，尤其是……身上帶着‘東西’的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淵懷裏的匕首位置。
林淵心裏一動，知道壯漢看出了些端倪，連忙說自己只是想請教些進山的規矩，絕無他意。壯漢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指了指村子最西頭的一間木屋：“薩滿奶奶就住那兒，你去碰碰運氣吧，不過別說是我指的路，她老人家忌諱多。”
道謝後，林淵按照壯漢的指引來到西頭的木屋前。這間木屋比村裏其他房子更古樸，牆壁上掛着五顏六色的布條和獸皮，門口立着兩根刻滿符文的木柱，上面纏着紅繩，透着一股神秘的氣息。林淵深吸一口氣，輕輕敲了敲木門。
“進來。”屋裏傳來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
林淵推門而入，一股濃鬱的草藥味和煙火氣撲面而來。屋內光線昏暗，正中央的火塘裏燃燒着鬆木，火苗跳躍着映照着牆壁上懸掛的神像和獸骨。一個穿着深色薩滿服飾的老太太坐在火塘旁的獸皮褥子上，她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卻異常明亮，像能看透人心般盯着林淵。
這就是薩滿奶奶。她身上的服飾繡着復雜的花紋，腰間掛着鈴鐺和小鼓，隨着呼吸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聲響。林淵剛一進門，就感覺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帶着一種審視和警惕，讓他渾身不自在。
“你從山外來？”薩滿奶奶開口了，聲音沙啞卻清晰，“身上帶着‘東西’，還沾着仙家的因果，膽子不小，敢闖到我這兒來。”
林淵心裏一驚，沒想到薩滿奶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底細。他不敢隱瞞，恭敬地鞠了一躬：“老人家，我是來請教進山規矩的，想去黑風口……”
“黑風口？”薩滿奶奶的眼神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打斷了他的話，“你知道黑風口是什麼地方嗎？那是仙家最後的禁地，是陰陽兩界的縫隙，外人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她從獸皮褥子上站起身，雖然身形佝僂，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火塘裏的火苗突然劇烈跳動起來，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牆壁上，像是某種神秘的圖騰在舞動。
“你身上有兩種氣息在打架。”薩滿奶奶的目光落在林淵胸口，“一種是人間的陽氣，帶着凡俗的煙火氣；另一種是古老的煞氣，帶着鴻蒙初開的蠻荒味，還有……五仙的靈力印記。你這種人，就是行走的‘禍根’，走到哪兒，哪兒就不得安寧！”
林淵的心沉了下去，薩滿奶奶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自己身上的史前氣息和五仙因果，確實會引來麻煩。他急切地問：“老人家，我必須去黑風口，那裏有我要找的東西，也有……需要我救的生靈。”
“救？”薩滿奶奶發出一聲冷笑，笑聲裏帶着幾分嘲諷和無奈，“就憑你？帶着殘缺的記憶和半吊子的力量，想去對抗黑風口的穢氣？你知道那裏的穢氣是什麼嗎？那是千百年的怨念和貪婪凝結而成的‘劫’，別說你，就是當年守護山林的仙家，都快撐不住了！”
她從牆角拿起一根纏着紅繩的法杖，輕輕敲擊着地面，發出“咚咚”的聲響，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隨着法杖的敲擊，屋內的溫度驟然下降，牆壁上懸掛的獸骨開始微微震顫。
“你以爲黃皮子討封是偶然？那些被穢氣污染的精怪是巧合？”薩滿奶奶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那是山林在警告你！你身上的氣息已經驚動了陰陽兩界，再往前走，不僅會害死你自己，還會把整個窩集屯都拖進災難裏！”
林淵的心猛地一縮：“我不懂您說的‘劫’，但我知道五仙還在黑風口等着我，那些鑰匙碎片必須找回，否則……”
“否則怎麼樣？”薩滿奶奶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你以爲找回鑰匙就能驅散穢氣？太天真了！鑰匙是‘鎖’也是‘鑰匙’，能鎮住穢氣，也能釋放更深的災難！當年仙家封印黑風口時就留下過預言：‘鑰匙歸位，乾坤倒轉，選中者至，福禍難斷’。你就是那個選中者，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她的話像重錘般砸在林淵心上，讓他頭暈目眩。“乾坤倒轉……福禍難斷……”這些詞語與記憶碎片裏的玄奧預言重疊，讓他既震驚又困惑。難道找回鑰匙的後果，比穢氣橫行更加嚴重？
“老人家，您知道預言的意思？”林淵急切地追問，“我該怎麼辦？五仙還在等着我……”
“閉嘴！”薩滿奶奶厲聲喝道，法杖重重敲擊地面，火塘裏的火苗瞬間熄滅，屋內陷入一片昏暗，只剩下窗外透進的微光，“不準再提五仙！他們有他們的劫數，你有你的命數，強行摻和只會兩敗俱傷！”
她走到林淵面前，用那雙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我勸你現在就回頭，順着來路離開長白山，永遠別再回來！你身上的‘不幹淨’氣息，只要離開這片山林，自然會慢慢消散，雖然記憶殘缺，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如果我不回頭呢？”林淵迎着她的目光，語氣堅定，“我已經走到這裏，不可能放棄。”
薩滿奶奶的眼神變得無比復雜，有憤怒，有惋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她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帶着一種沉重的疲憊：“冥頑不靈……真是應了那句預言……”她從懷裏掏出一塊黑色的石頭，上面刻着奇怪的符文，“拿着這個，或許能讓你多活一會兒。”
林淵接過石頭，只覺得入手冰涼，上面的符文隱隱散發着微弱的光芒，與懷裏的匕首產生了一絲共鳴。
“這是‘鎮煞石’，能暫時壓制你身上的煞氣，讓穢氣暫時感應不到你。”薩滿奶奶的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着一種宣判般的沉重，“但你記住，這只能保你一時，保不了你一世。黑風口的穢氣已經有了靈智，它在等你，等你帶着鑰匙自投羅網。”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嚴厲：“最後警告你，進了黑風口，看到任何熟悉的人或物都別信，那是穢氣制造的幻象；聽到任何呼喚都別回頭，那是枉死的怨魂在勾你的魂；找到鑰匙後立刻離開，別停留，別試圖喚醒任何沉睡的東西，否則……大禍臨頭，神仙難救！”
說完，薩滿奶奶轉過身，重新坐回火塘旁，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林淵握緊手裏的鎮煞石，心裏充滿了震撼和後怕。薩滿奶奶的話比老獵人和胡老太太更加直白，也更加恐怖，讓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何等可怕的存在。但他離開的念頭，卻從未如此堅定。
他對着薩滿奶奶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出木屋。屋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林淵眯起眼睛，看着遠處雲霧繚繞的黑風口方向，眼神裏沒有了猶豫和迷茫。
薩滿奶奶的警示像警鍾般在耳邊回響，但也讓他更加確定，自己的使命遠比想象的更加重要。無論前方是福是禍，無論鑰匙歸位會帶來什麼後果，他都必須走下去，因爲這是喚醒記憶、找回自己的唯一途徑。
窩集屯的村民看着林淵堅定的背影，眼神裏充滿了擔憂。他們知道，這個外來的年輕人聽不進勸告，即將踏入禁忌之地。有人在胸前劃着十字，有人對着長白山的方向祈禱，仿佛在爲他送行，也在爲村子祈福。
林淵沒有回頭，他握緊懷裏的匕首和鎮煞石，將薩滿奶奶的警示牢牢記在心裏，一步步走出窩集屯，踏入了通往黑風口的最後一片密林。
真正的劫難，已近在咫尺。而他，帶着薩滿的警示和未知的命運，毅然決然地走向了那片陰陽兩界的縫隙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