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回到家,就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九光,讓九光也分享一下自己的快樂。
她還有一個意思,就是讓九光知道,她唱的好聽,不是九光說的不好聽。
但九光沒在家。
靜安燜上米飯,炒了一個大頭菜,放了一點醋和糖,她嚐了一口,很好吃。
剛把飯菜端上桌,九光就回來了。
靜安一臉興奮:“九光,今天我們廠子開大會,我上台唱歌,大家都鼓掌,他們都說我唱得好聽,我還得了兩個筆記本——”
九光手一抬,手裏拎着方便袋,方便袋裏裝了一塊熟食,是豬頭肉。
九光笑着說:“看把你能的,我聽說了,買點肉回來,給你慶祝一下。”
靜安沒想到,九光還要爲自己慶祝。
她不解地問:“你咋知道的?”
九光說:“你們廠子的工人,到小鋪買煙,我媽知道他們是機械廠的工人,就問他們,認不認識你,一說你的名字,都認識,說唱歌唱得好聽,還得了獎,我媽覺得臉上有光,她還誇你了呢!”
靜安一開始不明白,婆婆不是不喜歡她唱歌嗎?現在怎麼又覺得臉上有光了呢?
後來,靜安想明白了,在你做一件事沒有做成之前,很多人都嘲諷打擊你,當你把這件事真做成了,先前打擊你的那些人,又來祝賀你。
九光忽然問:“得了什麼獎?給了多少獎金?”
靜安把手裏的兩個筆記本,沖九光一亮:“兩個塑料皮的筆記本,其他的人都得一個。”
九光瞟了一眼筆記本:“就兩個破本子呀?沒有獎金?”
靜安說:“啥獎金呢?我就是上台唱個歌。”
九光撇嘴:“沒獎金,以後咱別唱了,憑啥白給他們唱,一分錢沒有啊?過去大街上賣唱的,還給錢呢。”
靜安看着九光,又好氣又好笑:“我們班長說了,這個月給我增加獎金,說我給車間增光了。”
九光說:“那能給幾塊錢獎金?”
靜安有點不高興:“幾塊錢也是錢呢,你自己也不會印呢,再說還有兩個筆記本呢,都算上,怎麼也超過十塊錢吧?那是我三天的工資呢。”
九光笑了:“你把肉切了,倒點酒,咱倆好好喝點,都好幾天沒近抿了,算是給你慶祝。”
吃飯的時候,九光攥着酒盅,一臉嚴肅地看着靜安。
“以後,別去東江灣唱歌。”
“不參加演出,就不練歌了。”靜安說。“你咋知道我去東江灣唱歌?”
九光說:“咱家鄰居大彪,跟我從小玩到大,有一天他丈母娘有病,他去給丈母娘送偏方,騎着自行車剛上江灣,就聽到有人沖着江水唱歌,他一開始還以爲是腦袋有問題的人,到了近處一看,認識,是我媳婦兒——”
靜安笑,覺得有意思。
九光不悅:“你還笑呢,傻不傻呀,人家都把你當成神經病了,說九光娶的媳婦兒腦子讓驢踢了——”
靜安也不生氣,抬腳去踢九光:“我的腦袋讓你踢了——”
“你敢罵我——”
九光伸手抓住靜安的腳脖子,一拽,就把靜安拽倒,腦袋磕在炕上,磕得咕咚一聲,磕疼了。
靜安用手捂住臉,趴在炕上不起來。
九光有點慌,連忙伸手拽靜安:“我不是故意的,鬧着玩的,真磕疼了?”
靜安忽然伸手,把九光推倒:“我逗你玩呢!”
兩人笑鬧到一起,就再也沒起來。
溫柔的夜晚,溫柔的月色。
靜安因爲喝了一點酒,心裏放下了很多東西,整個人就柔軟下來,笑是柔軟的,聲音也是柔軟的,連動作也變得柔軟。
九光貼着靜安的耳邊:“我就喜歡你溫柔的樣子。”
靜安被九光誇獎,心生喜悅。
但轉念一想,溫柔是啥?溫柔就是溫和柔順。
丈夫做得對,靜安可以做到溫柔。要是丈夫做得不對,她也要順從嗎?
演出獲得的兩個塑料皮的筆記本,靜安馬上都派上用場,紅色塑料皮的筆記本,用來寫日記。綠色塑料皮的筆記本,用來記賬。
文麗已經開學,去了鄉下教書。臨行前,她帶着對象來過一次,靜安把錄音機還給了小賈。
小賈戴着一副近視鏡,看着憨厚老實。從外貌上看,小賈配不上文麗,文麗身材窈窕,白皙,漂亮。
不過,小賈學問在那兒呢,跟文麗能聊得來。兩個人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
靜安送文麗和小賈離開的時候,她問文麗,也是給小賈聽的。
“文麗,你那個鄉下的學校,環境太不好,你什麼時候能調上來?”
文麗瞄了小賈一眼:“那要看小賈的親戚能不能幫忙。”
小賈在一旁笑着說:“我大舅一直爲文麗的事使勁呢,快了,別着急,在下面鍛煉鍛煉也好。”
文麗上班之後,一周給靜安來兩封信,訴說在鄉下的孤單和恐懼。
她說下午三點以後,學校裏就沒人了,門口收發室有個打更的老頭,但是距離教師宿舍遙遠,隔着五百米的操場,還隔着幾趟教室。
文麗在信裏說:“再這麼下去,我就要崩潰了。”
那時候,電視劇《昨夜星辰》裏,女主人公經常會說這句話:“我要崩潰了。”文麗和靜安都學會了。
靜安能感受到文麗的艱難。但她幫不上忙,她沒有那個能力,只能給文麗寫信,鼓勵她堅持下去。
那是一份鐵飯碗的工作啊。
一晃,靜安到熱處理上班已經一個月,她還是無法適應車間裏的噪音,也無法適應三班倒。
自從上了三班倒,她發現生活好像顛倒,不正常了,下班之後,她總是困,又總是睡不夠。
靜安這個月加上獎金,開了130多元。她高興得什麼似的。
那天,她還有一個好消息,就是收到了寶藍從深圳寄到工廠的一封信。
寶藍在信裏說深圳繁華,熱鬧,想買什麼,都能買到,還有霓虹閃爍的街道,琳琅滿目的商品,大街上跑的各種小車。
靜安很向往那樣的生活。
寶藍說她在酒店上班,經常接觸到外國人,外國人還給小費。她每月工資350,到手超過500元。收拾客房有機會拿到小費。
靜安覺得寶藍的生活,好像是電影裏演的一樣,讓她有點不敢相信。
寶藍在信紙裏,還夾了50塊錢,她寫道:“靜安,你結婚,我也不知道,也沒回去,寄給你50塊錢,祝你新婚快樂。”
靜安拿着50塊錢,覺得沉甸甸的。寶藍沒有忘記她,她還希望靜安到深圳去打工。
寶藍在信裏寫到:“你來吧,這裏的工作機會可多了。尤其是高中生做保姆,比農村來的保姆工資高50塊錢,只要不說方言,咱們的普通話就挺標準,這裏的雇主都喜歡用有點文化的保姆——”
靜安看着寶藍的信,感到熱血沸騰。
寶藍最後說:“靜安,這裏歌廳可多了,還有歌舞廳,夜總會,女的唱歌跳舞可掙錢了,你都想象不到,在夜總會賣玫瑰花賣雪茄,一個月都掙一千多。我想好了,服務員做到年底,我也去歌舞廳掙錢。你也來吧,在這裏要是掙十年錢,你一輩子就夠花了,再也不用打工。”
寶藍說的是真的?深圳掙錢那麼容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