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死寂如墳。
老太醫張濟世那句石破天驚的“有喜了!”,如同三顆裹着毒汁的蜜糖,狠狠砸在每個人頭頂,甜得齁人,毒得發麻。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像塞進了一萬只被點了炮仗的蜜蜂。
有喜?我?跟誰?昨天那場人雞拜堂的男主角——那只雞嗎?
這已經不是荒謬了,這簡直是宇宙級別的黑色幽默!
我甚至能感覺到胃裏那點可憐的胃酸因爲過度飢餓和驚嚇,開始瘋狂地灼燒抗議。
“張太醫!”一個管事嬤嬤終於從石化狀態中驚醒,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着哭腔,“您…您老糊塗了不成?”
“王妃昨日才…才進門!王爺他…他”,後面的話,她實在說不出口,目光驚恐地瞟向靈堂的方向,意思再明白不過。
屍骨未寒呢!跟個死人有喜?鬧鬼也沒這麼快的!
張濟世跪在地上,老臉煞白,山羊胡子抖得更厲害了,但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卻爆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那是醫者發現顛覆常理現象時的震驚與執着。
“脈象!脈象做不得假!滑脈如珠走盤,往來流利,應指圓滑…這…這分明是有了兩個月身孕的脈象啊!老朽行醫五十餘載,絕不會診錯!”
他激動得幾乎要捶胸頓足,仿佛這脈象是對他畢生所學最輝煌的肯定,全然不顧這“輝煌”足以把整個七王府炸上天。
兩個月身孕?!
這個時間點像一道閃電劈進我混沌的腦海。
兩個月前?那個時候我還沒有來到這裏啊?原主嚴冰雪的記憶碎片裏根本沒有見過王爺的片段。
突然一道靈光閃過,對了!兩個月前自己那上交給國家的男友陸凱,終於回到了他們的城市,見面後難免卿卿我我,與幾個要好的狐朋狗友一頓胡吃海塞後,自己終於醉倒在酒桌上?
結果第二天中午醒來時,自己竟在國內某知名連鎖酒店內,至於身上嗎?
嗯哼、那啥,反正是一絲不掛,不用想也知道那王八蛋對我幹了啥?
難道……就是那一次……?
還沒等我想明白,廳堂外那一聲嘹亮的、帶着勝利者姿態的“喔喔喔——”再次響起,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嘲諷。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騷動從靈堂方向傳來,伴隨着仆役們驚恐萬分的呼喊:“王爺!王爺動了!王爺醒了!快來人啊!太醫!太醫!!”
轟!
廳堂內外,剛剛被“喜脈”震得七葷八素的衆人,再次遭受了毀滅性的精神沖擊!
王爺醒了?
一個昨天剛咽氣,棺材板都快釘上的人,醒了?
張濟世太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噌”地一下從地上彈起來,也顧不上什麼禮數了,抓起藥箱就往靈堂沖。
那速度堪比百米沖刺,仿佛去晚了就趕不上見證醫學奇跡、或者說靈異事件了。
衆人也如夢初醒,呼啦啦全涌向了靈堂,連我這個“有喜”的當事人,都被幾個膽戰心驚的丫鬟半扶半推着踉蹌跟了過去。
靈堂內,氣氛詭異到了極點。
原本停放在正中的漆黑楠木棺材蓋已經被掀開大半。
棺材裏,那位傳說中“薨逝”的七王爺尉遲逸風,此刻正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支撐起上半身!
他臉色是死人般的灰白,嘴唇幹裂毫無血色,眼窩深陷,整個人瘦得脫了形,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架。
但他那雙原本緊閉的眼睛,此刻卻睜開了!
那是一雙極其深邃、如同寒潭古井般的眸子,此刻卻翻涌着極其復雜的情緒。
茫然、痛苦、掙扎,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狂喜和失而復得的激動?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燈,在混亂沖進來的人群中急切地掃視,最終,牢牢地、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那目光太灼熱,太復雜,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熟悉感,讓我的心猛地一跳。
冰…冰雪…他幹裂的嘴唇翕動着,發出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砂紙摩擦,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他…認識我?還叫得這麼…親昵?
我徹底懵了?
原主記憶裏可沒這號人物啊!
尉遲逸風的目光死死鎖着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艱難地、一字一句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着一種奇異的篤定和…懇求:
莫…莫怕…孩子…是…是本王…的…
他喘息着,眼神中痛苦與溫柔交織,仿佛在努力編織一個驚天的謊言:
上…上元節…燈會…後巷…你…忘了麼?
兩個月前…本王…微服…與你…情難自禁…偷嚐…禁果…”說完這句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猛地一陣劇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隨即眼白一翻,再次重重地倒回了棺材裏,人事不省!
王爺!太醫!靈堂再次陷入一片恐慌的兵荒馬亂。
而我,嚴冰雪,站在原地,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了個外焦裏嫩,徹底石化!
上元節?燈會?後巷?偷嚐禁果?!
這都什麼跟什麼?原主嚴冰雪的記憶碎片裏根本沒有這段!這病癆鬼王爺在胡扯什麼?
等等…兩個月前…上元節…時間點…對上那該死的“喜脈”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他喵的是個驚天巨坑啊!
這王爺爲了保住王府的顏面,竟然現場編造了一個如此狗血又“合理”的“婚前私通”劇本?
這操作簡直騷斷腿!
比跟公雞拜堂還離譜一百倍!
就在我腦子被這接二連三的“驚喜”炸得一片空白,只想仰天長嘯“老娘不玩了”的時候,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瞥向了靈堂的角落。
那只神氣活現的蘆花大公雞,不知何時也溜達了進來。
它沒有靠近混亂的中心,而是站在一個不起眼的、堆着廢棄白幡的角落,離我這邊不遠不近。
它歪着腦袋,黑豆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那眼神……極其復雜!
混合着焦急、無奈、委屈,還有一絲……深深的、無法言說的愛意和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