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崢把這份報告混在這一大堆文件裏讓她整理,絕對不是偶然。
所以他就是在試探她!
她要是直接指出問題,就等於承認自己有超越普通人的信息獲取能力。
他一定會追問她是怎麼知道黃花魚資源枯竭的,一個還不夠二十歲的實習科員,哪來這種專業知識?
可如果她裝作沒看見,把這份報告就這麼歸檔了……以顧崢的性格,這份明顯有問題的報告,他不可能沒發現。
她檢查工作沒做到位,就是失職。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份虛假數據被上級采納,制定出錯誤的漁業政策,那後果不堪設想。
這簡直是個死局。
沈輕歌手心冒汗,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獵人盯上的兔子,無論往哪個方向跑,都可能踩中夾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腦子裏天人交戰。
片刻後她深吸一口氣,拿着那份報告,磨磨蹭蹭地走到顧崢的辦公桌前。
“顧、顧主任……”
顧崢從文件中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手裏的報告上,眼神平靜無波。
“怎麼了?”
沈輕歌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指着報告上的那個數字,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這個……這個報告,我看着……心裏有點不踏實。”
“不踏實?”顧崢挑了挑眉。
沈輕歌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那個數字,用自己排練了無數遍的“神棍”語氣,小心翼翼地說。
“我就是直覺這個數字有點不對勁。海裏的魚……也不是想撈多少就有多少的吧?我老家在海邊,聽我爸說,這幾年出海打魚,好魚越來越少了……我就是覺得,這個數字要是報上去,好像……好像會惹麻煩。”
她把一切都歸結於直覺和聽說的,話說得含含糊糊,模棱兩可。
說完,她就低着頭,一臉生怕自己說錯的鵪鶉樣。
顧崢拿起那份報告,看了一眼那個數字,又抬眼,目光沉沉地看着沈輕歌。
沈輕歌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幾乎快要撐不住那副無辜的表情了。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嗯,我知道了。”
他把報告隨手放到一邊,又拿起另一份文件,淡淡地說:“繼續整理吧。”
啊?……就這?
沈輕歌愣住了,她還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和眼淚呢,結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沒有追問,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揭過去了。
她一頭霧水地回到自己的小桌子前,心裏七上八下的。
在沈輕歌轉過身後,顧崢的目光再次從文件上抬起,落在了她的背影上,眼神深不見底。
他當然知道那份報告有問題,這本就是他布下的一個局。
但他沒想到,沈輕歌真的能把它挑出來,而且用的還是那種玄之又玄的直覺。
聽她父親說的?海潮縣的漁業報告,跟她一個紡織廠子弟的父親有什麼關系?這理由拙劣得可笑。
可偏偏,她的直覺又一次精準地命中了靶心。
顧崢放下筆,靠在椅背上。
他已經通過自己的渠道,把沈輕歌的背景查了個底朝天。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家庭,社會關系簡單得像一張白紙,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正因爲如此,她的異常才顯得愈發詭異。
這個女孩,就像一個憑空出現的謎團。她柔弱,膽怯,卻總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最精準的判斷。
她滿口謊言,漏洞百出,但那些謊言指向的結果,卻又一次次被證實。
難道她真的是什麼邪門東西?
一直堅信唯物主義,只相信數據和邏輯的顧崢,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一絲動搖。
他私下進行了多番調查、反復推敲、然而排除所有科學可能性後,就只剩下一種荒謬的猜想。
他突然懷疑起自己,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判斷。
***
市裏要召開一次重要工作會議,市府辦上下都忙得人仰馬翻。
這種級別的會議,沈輕歌這樣的實習生本是沒資格參與的。
但不知爲何,顧崢大筆一揮,把她也列入了會務組的名單裏,負責一些端茶倒水、分發材料的雜活。
沈輕歌內心是拒絕的,這種場合人多眼雜,言多必失,她只想當個小透明。
可是她沒有資格說不。
會議前一天晚上,沈輕歌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腦子裏一遍遍地過着明天會議的流程,生怕自己出什麼岔子,被顧崢抓到把柄。
她越想越緊張,越緊張就越清醒。
然後突然又隱隱想起來,在自己這本棄坑的小說裏,爲了給男女主制造一點小小的波折,她曾經設定過一個情節——
在一次重要會議上,會場的幻燈機出了故障,導致會議中斷,讓負責技術的男主張景明小小的出糗了一下。
這個情節,她寫完就忘了。但現在,它卻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明天的會議……會用幻燈機嗎?
這個年代,投影儀還不普及,重要的報告確實要靠幻燈機來展示圖表。
如果明天的會議,真的像她寫的那樣,幻燈機壞了……
沈輕歌眼睛頓時亮了!
這或許是個機會,一個能讓她徹底坐實自己小神棍人設,讓顧崢不再用那種審犯人的眼光看她的機會。
風險很大,但收益也同樣巨大。
幹!
***
凌晨兩點,整棟宿舍樓都陷入了沉睡。
沈輕歌悄悄地爬下床,躡手躡腳地打開門,溜了出去。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赤着腳,長發披散着,在寂靜的走廊裏,像一個幽靈。
她的目標,是機關大禮堂。
當然不是要去搞破壞,她只是要去表演的。
深夜的機關大院空無一人,只有幾盞路燈散發着昏黃的光。
沈輕歌憑着白天的記憶,一路摸到了大禮堂的側門。門鎖着,但旁邊有個小窗戶沒關嚴。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窗戶翻了進去。
禮堂裏一片漆黑,她不敢開燈,只能借着窗外透進來的微光,辨認方向。
她走到主席台附近,嘴裏開始念念有詞,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可能出現的目擊者聽到。
“線……紅色的線……鬆了……擰不緊……”
“好燙啊……燈泡……要燒了……”
“備用的……在倉庫……左邊……第二個櫃子……”
她一邊念叨,一邊像個真正的夢遊者一樣,在主席台附近晃來晃去,時而伸手去摸索空氣,時而又蹲下身子,對着地面比劃。
這套動作,是她對着鏡子演練了半個晚上的成果,力求做到神似。
就在她演得正投入時,禮堂的後門傳來“吱呀”一聲輕響。
沈輕歌心裏一喜,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