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太陽像是被一層輕紗遮住了面龐，陽光透過薄霧，像是給省城的街道輕輕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街道上的行人裹着厚厚的冬衣，行色匆匆，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林芝裹緊了那件米色的羊絨大衣，迎着微微的寒風，快步走進省政府大院。自從上次和趙書記在病房攤牌後，她便刻意與他保持着距離，除了必要的工作匯報，幾乎不再有任何私下接觸。
趙廷義似乎也理解並接受了她的決定，在那之後，沒有再提及感情之事，工作上的交流依舊維持着專業和嚴謹的態度。這種相安無事的相處模式，讓林芝稍稍鬆了口氣，然而，在她心底深處，卻隱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仿佛有一塊珍貴的東西悄然缺失了。
此刻，林芝坐在辦公桌前，對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神卻有些遊離，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的指尖在鼠標上懸了半天，最終只是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來劃去。拒絕趙廷義的那些話，明明是她經過深思熟慮、一字一句說出口的。可如今，心口卻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悶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以前，她總覺得在走廊裏與趙廷義“偶遇”時，他那溫和的目光像是一種負擔；加班時，他順手帶回來的熱粥，也讓她倍感壓力；甚至在會議上，他不經意間點到自己名字時，她都會緊張地攥緊筆杆。然而這幾天，走廊裏再也沒有那道總是等她走近才緩緩轉身的身影；辦公桌上也再沒出現過溫度剛好、帶着他關懷的飲品；會議室裏，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來，冷靜而沉穩，卻再也沒有一絲多餘的情感波瀾。
那些曾經讓她想要極力逃離的關注，突然一下子抽離了，留下的空缺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大到讓她有些無所適從。她起身去接水，路過茶水間的鏡子時，看見自己眼底藏不住的落寞。明明是自己選擇的這條路，堅定地說要與他劃清界限，害怕自己配不上他，也不想活在別人的議論裏。可爲什麼，當他真的尊重她的決定，退到那條線之外，用最得體的姿態與她保持距離時，她卻覺得連呼吸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幾分色彩。
手裏的玻璃杯被熱水燙得微微發熱，可她卻像沒察覺到似的，指尖依舊冰涼。原來拒絕一個人的重量，從來不是在說出“不”的那一刻，而是在之後的每一個瞬間——那些習以爲常的溫暖突然消失不見，那些藏在心底深處的歡喜被自己親手掐滅，只剩下空蕩蕩的回聲，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蕩着，提醒着她失去了什麼。
這天下午，林芝剛結束一個冗長的視頻會議，正準備靜下心來整理會議紀要，辦公桌上的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着一個陌生的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滬市。她微微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您好，請問哪位？”
“芝芝，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熟悉而久違的聲音，帶着一絲試探和緊張，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
林芝握着手機的手指猛地收緊，心髒像是漏跳了一拍。這個聲音，她曾經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了——是陳陽。
“陳陽？”她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訝，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音量。
“是我，芝芝。”陳陽的聲音裏透着難以掩飾的喜悅，像是壓抑了許久終於找到了宣泄口，“我回國了，剛下飛機。”
林芝瞬間愣住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停滯。陳陽，她的初戀，那個和她在滬市的大學校園裏牽手走過四個春夏秋冬，最終卻因爲異國戀而無奈分手的男孩。他怎麼會突然回國？又怎麼會找到她的手機號？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林芝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可微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就今天上午。”陳陽說，“我通過同學輾轉問到了你的手機號，還有……你現在在××省城工作？”
“嗯，在省政務信息中心。”林芝的回答簡潔而平淡，試圖掩蓋內心的復雜情緒。
“太好了！”陳陽的聲音裏帶着雀躍，仿佛這是他期盼已久的消息，“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國內的發展機會很多，尤其是在數字化領域，比國外更有前景。我已經聯系了××省城的一家科技公司，下周就可以入職。”
林芝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時隔兩年，再次聽到他的聲音，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洶涌而來——圖書館裏，他們並肩而坐，沉浸在書海的夜晚；銀杏道上，牽手漫步，金黃的落葉在腳下沙沙作響的秋天；畢業典禮上，相擁而泣，無奈告別的場景……那些曾經以爲刻骨銘心的畫面，如今看來，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塵埃。時過境遷，她的內心早已沒有了關於他的任何波瀾，剩下的只是對過去的一種懷念，而非心動。
“恭喜你。”她最終還是找到了合適的詞語，語氣裏帶着一絲疏離。
“芝芝，”陳陽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起來，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們……能見一面嗎？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林芝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好的預感涌上心頭，預感到他要說什麼。“陳陽，我們已經分手了，現在見面……不太合適吧。”
“就見一面，好不好？”陳陽的聲音帶着一絲懇求，“就當是老同學敘敘舊。明天下午我在你單位附近的咖啡館等你，就見一面，行嗎？”
林芝猶豫了。她實在不想再見陳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渴望平靜的生活，不想再被過去的感情打擾。可轉念一想，或許這次見面，能徹底斬斷過去的牽絆，讓彼此都能真正放下，重新開始，也未嚐不可。
“好。”她最終還是答應了，“明天我下班後過去。”
掛了電話，林芝看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卻一個也看不進去。心裏像被一團亂麻攪亂了，亂糟糟的。她試圖重新集中精力整理會議紀要，可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飄向了明天與陳陽的見面，以及與趙廷義之間復雜微妙的關系。
第二天下班後，冬日的夜幕已經早早降臨，寒風凜冽。林芝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按照陳陽說的地址，頂着寒風找到了那家咖啡館。咖啡館裏暖意融融，舒緩的音樂如潺潺流水般在空氣中流淌，給人一種溫馨而愜意的感覺。陳陽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絨衫，比起兩年前，他的臉上多了幾分成熟，眉宇間也多了幾分沉穩。
看到林芝進來，陳陽立刻站起身，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眼神裏滿是期待：“芝芝，你來了。”
“嗯。”林芝在他對面坐下，脫下大衣，露出裏面的米白色毛衣，禮貌而疏離，“喝點什麼？”
“我已經給你點好了，你以前最喜歡的拿鐵。”陳陽指了指桌上的咖啡杯，眼神裏帶着一絲討好。
林芝看着那杯拿鐵，心裏有些復雜。他還記得她的喜好，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過去的早都已經過去了，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曾經的甜蜜與承諾，在時間的長河中早已變得蒼白無力。
“謝謝你回國告訴我。”林芝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努力讓氣氛不那麼尷尬，“找好住處了嗎？工作都安頓好了？”
“嗯，都安頓好了。公司給我安排了住處，離這裏不遠。”陳陽看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絲溫柔和懷念，眼前的人還是跟過去一樣明豔，甚至還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美，“芝芝，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挺好的，工作穩定，生活也平靜。”林芝的語氣很平淡，刻意拉開距離，不想讓陳陽覺得他們還能回到過去。
“我聽說了，你考了公務員，還在省裏工作，很厲害。”陳陽的語氣裏帶着真誠的贊許，“我就知道，你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
林芝笑了笑，沒說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陳陽的誇贊，那些曾經的過往，如今已成爲回憶，而她更想向前看。
兩人沉默了片刻，陳陽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而熾熱：“芝芝，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自私，只考慮自己的前途，沒有顧及你的感受。這兩年在國外，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
他看着林芝，眼神裏帶着一絲懇求：“我這次回國，一方面是看好國內的發展機會，另一方面，也是想……重新追求你。芝芝，我們能不能……再給彼此一次機會？”
林芝心裏早有準備，聽到這句話，並沒有太多驚訝，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陳陽，對不起。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爲什麼？”陳陽的語氣有些急切，“是因爲我當年出國嗎？我已經回來了，我可以彌補你，我……”
“不是因爲這個。”林芝打斷他，語氣堅定而決絕，“人是會變的，兩年的時間，我們都變了。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軌跡，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我沒變！”陳陽激動地說，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我對你的心意始終沒變！這兩年，我心裏一直想着你，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可我已經放下了。”林芝的語氣很堅定，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決心，“陳陽，我很珍惜我們大學四年的時光，那是我人生中很美好的一段回憶。但回憶只能是回憶，不能當飯吃。我們都該向前看，開始新的生活。”
陳陽看着林芝堅定的眼神，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落和不甘：“就因爲我當年出國了？你就這麼不能原諒我？”
“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是不合適了。”林芝看着他，眼神裏帶着一絲無奈，“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我很喜歡這種平靜，不想被打擾。”
“是因爲別人嗎？”陳陽突然問道，眼神裏帶着一絲警惕，“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林芝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到了趙廷義，心裏一陣慌亂，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恢復平靜：“這跟別人沒關系，是我自己的決定。”
“芝芝，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陳陽還在堅持，語氣裏帶着一絲卑微，“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可以改。我們重新開始，就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林芝看着他執着的樣子，心裏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堅定：“陳陽，對不起。我們真的不可能了。祝你在國內工作順利，生活幸福。”
她說完，拿起大衣，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陽沒想到她會這麼決絕，連忙也站起身：“芝芝，你再考慮考慮，好不好？我……”
“不用考慮了。”林芝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再見，陳陽。”
說完，她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走出咖啡館，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華燈初上，城市的夜晚燈火輝煌。林芝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裏輕鬆了不少。徹底說清楚了，也好，她終於可以放下過去，重新面對自己的生活。
她正準備回家，手機突然響了。是趙廷義的助理小王打來的。
“林科員，您還在單位附近嗎？趙書記讓我問一下，下午那份關於智慧政務的緊急文件，您整理好了嗎？他現在要用。”
“我已經整理好了，放在辦公桌上了。”林芝說。
“不好意思啊林科員，趙書記說他急着用，您看您方便回來取一下嗎？我現在過去拿也可以。”
“沒事，我離得不遠，我過去吧。”
掛了電話，林芝轉身向省政府大院走去。寒風撲面而來，吹得她臉頰微微發紅，但她的步伐卻很堅定。
剛走到大院門口，就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奧迪A8停在路邊。趙廷義正站在車旁，似乎在打電話。看到林芝，他掛了電話，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林芝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想起了剛才和陳陽見面的場景，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她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一種莫名的緊張感涌上心頭。
她硬着頭皮走過去，點了點頭，禮貌而拘謹地說：“趙書記。”
“嗯。”趙廷義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仿佛想要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小王說文件在你桌上？”
“嗯，我現在去拿。”
“不用了，我讓小王去拿了。”趙廷義說，“正好你回來了，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關於下午會議提到的那個數據接口標準。”
林芝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好。”
趙廷義打開車門：“上車說吧，外面冷。”
林芝猶豫了一下，看着趙廷義嚴肅的表情，最終還是坐進了副駕駛座。車內暖氣很足，彌漫着熟悉的雪鬆香氣，讓她原本緊張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一些。
趙廷義發動車子，卻沒有立刻開走，而是側過頭看着她，眼神深邃而專注：“剛才……在咖啡館見朋友？”
林芝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看到了。她點了點頭，語氣盡量平靜：“嗯，一個老同學。”
“陳陽？”趙廷義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但林芝卻敏銳地感覺到他話語裏隱藏的某種東西。
林芝驚訝地抬起頭：“您知道他？”
“聽說過。”趙廷義的目光落在前方的路燈上，路燈散發着昏黃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你大學時的男朋友，出國深造了，是嗎？”
林芝沒想到他連這個都知道，心裏有些不自在，點了點頭：“嗯，他剛回國。”
“想跟你再續前緣？”趙廷義轉過頭，深深地看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絲復雜的情緒，有審視，有警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仿佛在等待一個至關重要的答案。
林芝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裏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沖動，她搖了搖頭，語氣異常堅定：“不是，我跟他已經說清楚了，我們之間不可能了。”
聽到這句話，趙廷義的眼神明顯亮了一下，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細微的弧度，心裏像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像藤蔓一樣悄悄爬上心頭。
“那就好。”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關於那個數據接口標準，我的想法是……”
他開始認真地談論工作，語氣專業而嚴謹，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一個小插曲。林芝聽着他低沉的聲音，看着他專注的側臉，心裏的那些不安和慌亂，漸漸消散了。也許，事情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復雜。也許，她和趙書記之間，真的可以像現在這樣，做一對默契的上下級。
至於未來會怎樣，誰知道呢？林芝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霓虹燈閃爍，車輛川流不息，心裏忽然變得坦然了。
而趙廷義，看似在認真地談論工作，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地落在林芝平靜的側臉上。剛才看到她和陳陽在咖啡館見面，他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一種強烈的占有欲涌上心頭，他甚至有種沖動，想立刻走過去，宣示自己的主權。
但他忍住了。他知道，林芝需要空間和尊重。他不想再給她壓力，讓她感到窒息。聽到她說“不可能了”，他懸着的心才終於放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像藤蔓一樣悄悄爬上心頭。他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失去機會。只要她還沒有屬於別人，他就還有希望。
這一次，他不會再急於求成，不會再給她壓力。他會耐心等待，用行動證明，他才是那個最適合她的人。
車子緩緩駛入省政府大院，停在了辦公樓前。小王已經拿着文件等在門口了。
“趙書記，您要的文件。”
“嗯。”趙廷義接過文件，看了林芝一眼，眼神裏帶着一絲關切，“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趙書記，我自己打車就行。”林芝連忙說，她不想再給彼此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上來。”趙廷義的語氣不容置疑，再次打開了車門。
林芝猶豫了一下，看着趙廷義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坐了進去。
車子平穩地駛出大院，融入了夜色中。車內很安靜，只有空調運行的輕微聲響。林芝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五彩斑斕的燈光在她眼中閃爍，心裏一片平靜。或許，有些鴻溝，並不是不能逾越的。或許，有些感情，值得再給一次機會。林芝的心裏，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地發生着變化。而趙廷義，看着她平靜的側臉，眼神裏充滿了溫柔和堅定。他知道，屬於他們的故事，還遠遠沒有結束，未來的路還很長，他願意陪着她一起走下去，共同書寫屬於他們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