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裕興街上車水馬龍，富麗堂皇的舞樂坊絲竹聲聲，門樓飛檐垂落的琉璃燈籠在夜色中璀璨生輝，美輪美奐恍如仙境。
舞樂坊門外賓客絡繹不絕，人群中有道窈窕倩影，她身穿玉錦蘭花披帛，內襯櫻粉絹紗襦裙，舉手投足間柔如纖柳。
她輕搖手中的絲絹團扇，迎着晶光緩緩抬眸，粉妝嬌顏如染上芙蓉色，恰是一睹佳人貌，似覺春光來。
蘇芷香察覺到衆人驚豔的目光，挺直腰杆，她打扮起來判若兩人，應該不會被誰輕易認出來。
她攙扶着身邊白發蒼蒼的老者，輕移蓮步，提裙走上幾級台階來到舞樂坊玄關，迎面懸掛朱紅橫幅“惠民堂益心丸迎新宴”。
說起來惠民堂是商安堂的老對頭，名氣也不小，但她覺得惠民堂的藥方比較常見，沒什麼挑戰性，她都懶得動手做。
蘇芷香將事先準備好的請柬遞給迎賓小廝，小廝接過來看了眼，揚手示意蘇芷香等人入內：“鳳陽縣孫記藥堂掌櫃和大小姐到。”
惠民堂此次大宴賓客，柏州周邊數得上名的藥商都收到了請柬，鳳陽孫郎中醫術了得，但年事已高出門不便。
蘇芷香事先調查過他這幾日的行蹤，確定孫家不會出席，這才冒用孫小姐的名義。
她踩着花團錦簇的牡丹織毯步入大堂，眼前的景象正如傳聞中那般豪奢，清一色的紅木桌椅搭配精美瓷器，每一處都值得細細賞玩。
盛夏已至，舞台四周擺起了冰雕鬆竹盆景，朦朧霧氣繚繞着輕紗羅幔，映襯懸梁上“花錦仙閣”的匾額極爲應景。
侍女領她走向靠邊的位置，蘇芷香還沒落座，發覺身邊滿臉皺紋的“老頭”不太對勁，見他那雙不安分的眼睛偷瞟侍女，咧開的嘴角擠歪了沒粘牢的花白胡須。
“掌櫃的，您坐下歇會兒。”蘇芷香怒掐蘇信石的手背，把他摁在椅子上，揮起一掌將掉下的半截胡須拍回他臉上。
蘇信石捂着火辣辣的嘴巴，不服氣地瞪着蘇芷香，恨不能立刻甩手走人。
蘇芷香眉眼含笑給他倒杯茶，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今晚的事要是搞砸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娶媳婦。”
他家小妹心狠手辣，絕不是嘴上說說的，蘇信石趕緊從侍女身上收回視線，牢記自己是來拆台的，絕不能讓欺辱蘇家的罪魁禍首得逞。
蘇芷香放下茶壺環視大堂，周圍大部分都是陌生面孔，即使有些眼熟的藥商，人家也不認得她。
天時地利人和，這一次，她穩操勝券。
胸有成竹的蘇芷香做夢都沒想到，她的克星已經近在咫尺。
商陸的馬車正駛向舞樂坊，如今商安堂的謠言愈演愈烈，他已經查出蛛絲馬跡，正是惠民堂在背後惡意散播。
此次惠民堂廣邀同行，勢必又要當衆耍花招，他不便以商安堂少東家的身份示人，遂邀請柳氏藥堂的柳東家前往。
柳竹苓掀開車簾看路上賓客不絕，下垂的眼角精光銳現：“商少爺正在密查假藥窩點，若是暴露行蹤，恐怕假藥販子多有提防，稍後我就介紹你是陸公子。還好之前都是你二叔來柏州走動，藥商們見你倒是面生。”
商陸誠心道謝：“柳東家費心了。”
柳竹苓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搖頭笑道：“商少爺與小女成親後，你得改口叫嶽父啦，還跟我這麼見外？”
商陸以爲他意有所指，拱手致歉：“此次前來柏州，理應先去柳府拜訪，無奈假藥販子實在猖獗，暫時無暇分身。”
“柳某理解！”柳竹苓對這門高攀的婚事滿意得很，處處表忠心，“商家正逢多事之秋，你二叔對假藥販子束手無策，你若能查明真相挽回商安堂的聲譽，商老爺子定將更器重你。”
商陸面無表情：“惟願諸事順利，祖父也能安心。”
柳竹苓打量他的臉色，身子前傾靠近些：“你二叔惦記這份家業多年，但總有一天，商安堂要交到你手上。”
商陸但笑不語，柳竹苓難掩心中喜悅，真不枉他費盡心思討好商老爺子。他不會看錯人，這位金龜婿將來必能名揚天下。
馬車在舞樂坊門口緩緩停穩，車夫攙扶着柳竹苓走下車，商陸的手下獵風趁勢悄聲稟報。
“紅娘館確有個李媒婆，她經人介紹找王媒婆幫忙，但不清楚王媒婆打哪兒來。”
商陸倒不意外：“上次給你的幾瓶藥查出頭緒了？”
“仿冒的珍玉丹和益心丸難辨真假，比之前收繳的假藥好的不是一星半點。奇怪的是，那瓶雞眼膏明顯不是一個路數，不知爲何會摻在一起。”
商陸下了馬車，邊走邊交代：“往深了查，你便是把這柏州翻過來，也要抓住他們！”
“是，少爺。”獵風目送商陸步入舞樂坊，身形一閃如魅影融入夜色中。
蘇芷香與他人閒談時，侍女領着柳竹苓和商陸從她身後經過，其他藥商看到柳竹苓露面，各自都打起了小算盤。
柳竹苓與商安堂合作多年，每年進貨都以萬銀計算，能力有限的小藥商遠赴漳州商安堂總號，還不如直接找柳竹苓調貨更劃算。
久而久之，柳氏藥堂已經相當於商安堂的江南分號，各地藥鋪想把生意做大，都得跟柳竹苓打好交道。
柳竹苓剛入座，衆人陸續趕來試探一番。
“柳東家，惠民堂這次非把您請來，明擺着就是要拉攏您啊。”
柳竹苓坦然答道：“柳某做生意向來公平公正，誰家的藥更好，我便跟誰合作。”
“商安堂是藥都漳州的百年老字號，無人不知，但這惠民堂是京城新貴，來頭也不小。”
“這就難辦了，看來兩堂之爭，非要分個勝負了。
商陸聽到衆人的議論，慢悠悠地坐下，寬大袖擺掠過桌上的天青釉茶盞：“勝負之說言之尚早，藥品關乎民生，老百姓都認可才見真章。”
柳竹苓點頭附和：“陸公子說得是。”
衆人不約而同看向這位俊美貴氣的“陸公子”，見他身上穿的是盤金藍蓮錦袍，這種寸錦寸金的布料，絕非普通人家能穿得起。
雖說暫時不清楚他的來歷，但見柳竹苓對他殷勤有加，想必也是位不容小覷的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