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尖寒光映着火把,雲逸塵卻已不再動。
他站在地牢入口的台階上,雙臂被鐵鏈反扣,肩頭傷口滲出的血順着指尖滴落,在青石階上砸出一個個暗紅圓點。那冊《殘卷三》仍貼在胸前,隔着溼透的衣料,竟隱隱發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腳步聲在身後漸遠,火把熄滅,鐵門轟然閉合,震得牆上塵灰簌簌而下。
黑暗吞沒了一切。
他靠牆緩緩滑坐,鐵鏈譁啦作響。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在肺裏攪。他閉眼調息,以《九曜真經》殘篇運轉周天,將散亂的真氣一點點壓回經脈。血流漸緩,意識卻愈發清醒。
這地牢不簡單。
四壁刻滿符紋,陰氣森然,正是“鎖靈陣”的布置。此陣專克內力外放,連指尖凝氣都難。若強行沖陣,反噬之力足以震碎五髒。
他冷笑一聲,心想:林玄風這招借刀殺人,倒是用得妙。自己被擒,蘇府上下只道他是細作,誰會想到幕後之人早將刀遞到了他們手裏?
正思忖間,懷中書冊又是一燙。
他皺眉,掙扎着抬手探入懷中,將那冊焦黑殘卷取出。封面斑駁,九曜連星的暗紋在黑暗中竟泛出微光,如同活物般蠕動。他咬破指尖,一滴血落於其上。
血珠未散,紙面驟然浮現三字:
“她已困。”
字跡猩紅,轉瞬即逝,卻又反復浮現,如同某種執念在書頁深處低語。
雲逸塵瞳孔一縮。
蘇瑤月?
她不是在竹林外喝止了追兵?爲何會“困”?是被軟禁?還是……早已落入他人之手?
他猛地攥緊書冊,指節發白。可就在這刹那,一股奇異的共鳴自掌心蔓延,順着血脈直抵心口——那枚玉佩,竟也在懷中同步發燙,與殘卷遙相呼應。
這不是巧合。
這是葬仙谷傳承中提到的“血契感應”——當血脈至親或宿命相連之人遭遇危局,持有者會有所覺。他曾以爲這不過是古籍中的玄談,如今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股撕心裂肺的牽引。
可蘇瑤月……並非雲氏血脈。
除非——
他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藥櫃中那頁殘破醫錄上的字:“雲氏女,靈體通玄,宜配……”
難道她本就是雲家預定的聯姻之人?甚至……與自己早有宿命牽連?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思緒。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他必須活出去,必須見到她,必須弄清這“困”字背後的真相。
可怎麼出?
強闖?不可能。鎖靈陣壓制真氣,守衛輪崗嚴密,連呼吸聲都會被監聽。他剛才被押來時,已留意到地牢入口設有“聲紋鎖”,唯有長老口令方可開啓。
硬路走不通,那就走軟的。
他閉目,回憶葬仙谷中的種種秘術。影匿訣雖可斷息避陣,但需以精血爲引,施展後至少半月內真氣難聚,眼下重傷未愈,實爲下策。
那……心鏡術呢?
此術非攻非守,卻可窺人心緒波動,哪怕隔着一牆,也能感知對方情緒起伏。若能借此摸清守衛換防規律,或可尋得一線生機。
他緩緩吐納,凝神靜氣,指尖無意識在石壁縫隙間劃動——一道與玉佩紋路相同的符印悄然成形,隱沒於塵灰之下。
這符,是他當年在葬仙谷石壁上所見,據傳可引動“心鏡術”的外顯共鳴。如今刻下,未必有用,但死中求活,何懼一試?
片刻後,他指尖微顫,眉心一跳。
來了。
隔壁牢房有腳步聲,極輕,但情緒波動卻如潮水般涌來——焦慮、疲憊、一絲不易察覺的鬆懈。這是值夜將盡的守衛,精神正處低谷。
再遠些,另一人情緒平穩,呼吸均勻,應是輪休未醒。而牢口方向,一名老者心緒沉穩,戒備森嚴,多半是看守統領。
雲逸塵心中已有計較。
守衛換防在寅時三刻,前後不過半炷香時間。若能在這間隙制造混亂,哪怕只引開一人,也足以讓他借心鏡術感知更多破綻。
可如何制造混亂?
他低頭看向手中殘卷,忽而一笑。
書頁雖不能言,卻能“寫”字。若它真與血脈共鳴,那能否……反過來影響他人?
他再次咬破指尖,將血塗於書冊封底,默念心鏡術口訣。刹那間,一股微弱的波動自指尖擴散,如同漣漪蕩開。
書頁輕顫。
一行新字浮現:
“東牆有鬼。”
那名看到血字的守衛,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恐與疑惑,在心鏡術的微弱波動影響下,心中那絲疑慮和恐懼不斷放大,雙腿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另一名守衛雖然嘴上說着不信,但看到同伴如此反應,心中也不禁犯起了嘀咕,眼神開始在周圍飄忽不定。
片刻後,腳步聲響起,一名守衛提燈走向東牆,另一人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牢口只剩那名老者,依舊佇立不動。
雲逸塵睜開眼,目光如刀。
機會,只在這一刻。
他緩緩起身,鐵鏈拖地,卻刻意放輕聲響。指尖再次劃過石壁,將那道符印加深一分。心鏡術的感知範圍,正隨符印的穩固而緩緩擴張。
他能感覺到,老者的心跳依舊平穩,但呼吸頻率微變——他在警惕。
不能再等。
他猛地抬腳,鐵鏈重重砸向地面,發出一聲巨響!
“誰?!”老者厲喝,迅速轉身。
就在這一瞬,雲逸塵將全部心神灌注於心鏡術,指尖疾點石壁,符印驟然一亮。
老者心頭一震,仿佛被人窺破心事,竟下意識後退半步。
雲逸塵嘴角微揚。
成了。
就在這時,懷中玉佩猛然一燙,殘卷再度發燙,書頁無風自動,赫然浮現一行新字:
“她不知你是誰,卻信你是善。”
字跡清晰,卻非血紅,而是泛着淡淡的金光,如同晨曦初照。
雲逸塵怔住。
這不是警示,也不是指引。
這是……回應?
他盯着那行字,喉頭微動。蘇瑤月不知他是雲氏遺孤,不知他背負血仇,不知他夜探秘閣是爲了查清滅門真相。她只知道,他曾救她於火場,曾爲她施針續命,曾在殺手刀下護她周全。
所以她信。
哪怕全府皆敵,她那一聲“住手”,也不是爲了救蘇府的細作,而是爲了救她心中認定的“雲郎中”。
他忽然覺得,肩頭的傷,頸側的痛,甚至這地牢的陰冷,都不那麼難熬了。
可正欲再探書頁異象,忽覺指尖一麻。
那道刻在石壁上的符印,竟在緩緩消失,如同被無形之手抹去。
心鏡術的共鳴,維持不了太久。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他必須想清楚——若真有機會開口,該如何解釋自己爲何夜闖秘閣?
若直言“蘇林合謀”,蘇府上下必視他爲挑撥離間的奸人,蘇瑤月更可能因此陷入家族與愛人的兩難。
可若不說真相,又如何揭穿林玄風的陰謀?
他閉眼,腦海中浮現出蘇瑤月那雙清澈的眼。
若真相傷她太深,我寧可背負污名。
他睜開眼,目光堅定。
那就——將“動機”換一個說法。
我不是爲了復仇而來,而是爲了查明林家暗中勾結外敵、圖謀不軌的證據。那冊《殘卷三》不是雲家遺書,而是揭露林玄風野心的密檔。
至於“蘇林合謀”四字……暫且藏下。
他緩緩靠回牆角,鐵鏈叮當,卻已不再覺束縛。
他不再是那個只想殺出重圍的困獸。
他是雲逸塵,是葬仙谷的傳承者,是必須活着走出這地牢的人。
而活着,不只是逃命。
是布局,是謀勢,是讓那些躲在暗處的人,一步步走到光下。
他抬手,將殘卷貼回胸前,指尖輕輕撫過封面焦痕。
書頁微顫,似有回應。
遠處,更鼓響起,已是寅時。
守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重新歸位。
雲逸塵閉目,嘴角微揚。
下一波混亂,他已想好。
這次,他要讓書上寫:“西廊藏金。”
他不信,這地牢裏,沒人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