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撕破夜幕,將金輝灑向天衍宗連綿的群峰。往日清幽的外門區域,今日人聲鼎沸,氣氛熱烈而緊張。巨大的環形論道台矗立在主峰之下,由堅硬的青罡石築成,閃爍着淡淡的陣法符文光澤。論道台四周,臨時搭建的觀禮台座無虛席,天衍宗內門弟子、長老,以及來自萬劍谷、玄丹閣、百蠻山、苦禪寺等各派觀禮者,目光各異,聚焦於中央的擂台。
天衍宗外門小比,正式拉開帷幕。
棲霞峰偏院靜室的門,在晨曦中緩緩打開。蘇硯走了出來,依舊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外門弟子青衣,身形比往日更加清瘦單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雙沉寂的眼眸深處,隱藏着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一絲強行凝聚的堅韌。
他的左臂,被一件寬大的袖袍嚴密地遮掩着。袖袍之下,是那張緊緊貼附在皮膚上的“鎮元金符”,以及被符籙之力強行封印、依舊隱隱傳來灼痛與冰寒交織感的“邪煞封禁”。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牽動着左臂內那沉睡的凶獸,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與危險。
小齊早已等在門外,看到蘇硯的模樣,眼中滿是擔憂:“蘇師兄,你……你還好嗎?要不我去跟落陽長老說說……”
“不必。”蘇硯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他看了一眼主峰方向那喧囂的聲浪,“走。”
棲霞峰的弟子們早已在領隊長老(並非落陽真人)的帶領下,匯聚在論道台東側屬於他們的區域。當蘇硯出現時,一道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審視,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飾的輕視和幸災樂禍。趙莽更是嗤笑一聲,低聲對同伴道:“看那廢物,站都站不穩了,還來丟人現眼。”
蘇硯對此恍若未聞,沉默地站到隊伍最不起眼的角落,微微垂首,仿佛要將自己融入陰影。他需要保存每一分力氣,對抗體內的痛苦和外界的壓力。
落陽真人的身影出現在高處的長老觀禮席上,與天衍宗掌門、萬劍谷凌鋒長老、玄丹閣妙心仙子、百蠻山熊烈長老、苦禪寺慧明大師等人並列。他的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全場,卻在掠過棲霞峰弟子區域時,在蘇硯身上停留了一瞬,溫潤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凝重。
“天衍宗外門小比,正式開始!”隨着一位金丹期執事長老洪亮的聲音響徹全場,氣氛瞬間被點燃。
抽籤儀式很快結束。棲霞峰第一個上場的,是趙莽。他抽到的對手是來自主峰“朝陽峰”的一名煉氣八層弟子。趙莽本身是煉氣七層巔峰,雖境界略遜,但戰鬥經驗豐富,功法剛猛,兩人在擂台上鬥得旗鼓相當,最終趙莽以一招險勝,引來棲霞峰弟子一陣歡呼。趙莽下台時,志得意滿,還不忘朝蘇硯的方向投去一個挑釁的眼神。
蘇硯依舊沉默,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的全部心神,都用於對抗左臂傳來的陣陣悸動,以及運轉落陽真人傳授的疏導法門,小心翼翼地維持着體內那脆弱的平衡,壓制着那被封印的邪煞之力。每一次擂台上靈力的碰撞,每一次爆發的喝彩或驚呼,都如同無形的鼓槌,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讓那封印下的凶獸隱隱躁動。
時間流逝,一場場比鬥激烈上演。萬劍谷弟子的劍氣縱橫凌厲,玄丹閣弟子則擅長以丹藥和符籙輔助,戰術詭異多變,百蠻山弟子力量驚人,配合靈獸虛影,攻勢狂猛霸道,苦禪寺行者則穩如磐石,防御驚人。各派弟子各顯神通,引得觀禮台上贊嘆聲、點評聲不絕於耳。
“下一場,棲霞峰蘇硯,對百蠻山石岩!”執事長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轟!
這個名字一出,原本喧囂的論道台四周,瞬間安靜了一瞬,隨即爆發出更大的議論聲!
“蘇硯?就是那個落陽長老撿回來的廢物?”
“煉氣初期?他對上百蠻山的石岩?那石岩可是築基初期!聽說力大無窮,一拳能打死一頭鐵皮犀!”
“這不是送死嗎?棲霞峰沒人了?”
“嘖嘖,有好戲看了,看那廢物能撐幾招?”
“落陽長老的面子,這次怕是要丟盡了……”
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瞬間聚焦在角落那個沉默的身影上。有憐憫,有嘲諷,更多的是看好戲的興奮。百蠻山區域,一個身高八尺、肌肉虯結如岩石、臉上帶着一道猙獰疤痕的壯碩青年(石岩)獰笑着站起身,活動着手腕腳腕,發出咔吧咔吧的脆響,看向蘇硯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棲霞峰的弟子們臉色難看,看向蘇硯的目光充滿了埋怨和一絲羞恥。趙莽更是冷笑連連。
高台之上,落陽真人面沉如水,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緊。百蠻山的熊烈長老則哈哈一笑,聲如洪鍾:“落陽道兄,你這弟子勇氣可嘉啊!石岩,下手注意點分寸,別把人家棲霞峰的寶貝疙瘩打壞了!”話語中的揶揄之意毫不掩飾。
玄丹閣的妙心仙子微微蹙眉,美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她似乎察覺到了蘇硯身上那股被極力掩蓋的、極其隱晦的混亂與虛弱氣息。萬劍谷的凌鋒長老面無表情,眼神銳利如劍。苦禪寺的慧明大師則低垂着眼瞼,手中的念珠緩緩轉動,看不出喜怒。
蘇硯緩緩抬起頭,沉寂的目光迎向擂台上那如同凶獸般的石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如同山嶽般的壓迫感和毫不掩飾的殺意。更讓他心頭一凜的是,就在他名字被叫響的瞬間,幾道冰冷刺骨的視線再次如同毒蛇般鎖定了他!一道來自山下集市方向(奇貨居),一道來自百蠻山弟子中某個不起眼的角落(一個眼神陰鷙、氣息比石岩更加內斂凶戾的青年),還有一道……似乎更加隱晦,來自觀禮台某處!
“蘇硯!還愣着幹什麼?上台啊!別給我們棲霞峰丟臉!”趙莽在身後不耐煩地催促道,聲音中帶着幸災樂禍。
蘇硯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如同帶着冰碴,刺得肺腑生疼。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走向那巨大的青罡石論道台。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重,左臂封印下的邪煞之力,因爲外界的巨大壓力和殺意的刺激,如同被驚醒的凶獸,開始瘋狂地沖擊着“鎮元金符”的束縛!一股股灼熱與冰寒交織的劇痛,如同電流般從左臂傳遍全身,讓他的腳步都有些虛浮。
“哈哈,小子,腿軟了?現在認輸還來得及!跪下給爺爺磕個頭,爺爺饒你一命!”石岩站在擂台上,看着蘇硯緩慢而艱難的步伐,放聲大笑,聲震全場,引來百蠻山弟子一片哄笑。
蘇硯充耳不聞。他踏上擂台,站在石岩對面,兩人身形差距懸殊。他微微垂首,右手按在了腰間的青鋼劍柄上。這個動作,引來了石岩更肆無忌憚的嘲笑:“喲?還想用劍?就你這軟趴趴的樣子,拿得動嗎?要不要爺爺借你根燒火棍?”
執事長老面無表情地看了兩人一眼,尤其是氣息微弱、狀態明顯不對的蘇硯,沉聲道:“小比切磋,點到爲止。開始!”
“吼!”石岩根本沒有任何試探的意思!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全身肌肉瞬間賁張,土黃色的靈力光芒覆蓋全身,整個人如同人形凶獸,腳下一蹬,堅硬的青罡石地面都被踩出細密裂紋!他如同出膛的炮彈,帶着一往無前的氣勢,砂鍋大的拳頭撕裂空氣,直轟蘇硯面門!拳風呼嘯,勁氣逼人,赫然是百蠻山著名的剛猛拳法《裂山勁》!這一拳,足以開碑裂石!
快!猛!狠!築基初期體修全力爆發的一擊,對於煉氣初期的修士而言,幾乎是必殺之局!
觀禮台上,不少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落陽真人眼神驟然銳利,袖中的手已經捏起了法訣。妙心仙子輕輕搖頭,似乎不忍再看。
就在那狂暴的拳頭即將觸及蘇硯面門的刹那!
一直垂首沉默的蘇硯,猛地抬起了頭!
那雙沉寂的眼眸中,此刻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如同萬載寒冰般的死寂!那不是“蘇硯”的茫然,而是屬於“影七”的、在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面對死亡威脅時的絕對冷靜!
身體的本能,在巨大的死亡威脅刺激下,瞬間壓倒了“蘇硯”的意志,接管了一切!
沒有閃避!沒有格擋!
只見蘇硯那按在劍柄上的右手,快得如同突破了空間的限制!一道冰冷的寒光驟然亮起!
鏘!
青鋼劍並未完全出鞘!僅僅出鞘三寸!
那三寸劍鋒,如同毒蛇吐信,精準無比、妙到毫巔地點在了石岩那蘊含恐怖力量、覆蓋着土黃靈力的手腕內側——一個極其刁鑽、連接着數條重要經脈的節點之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石岩那狂暴前沖、勢不可擋的身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了原地!他那張獰笑的臉瞬間扭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劇痛!一股尖銳、冰冷、帶着強烈破壞性的異種勁力,如同附骨之蛆,順着那一點瞬間侵入他的手臂經脈!
“呃啊——!”石岩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條右臂瞬間酸麻脹痛,狂暴的《裂山勁》靈力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潰散!他龐大的身軀因爲前沖的慣性失去平衡,狼狽地向前踉蹌幾步,差點一頭栽倒!
而蘇硯,在劍鋒點出的瞬間,身體就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借着那一點反震之力,以一種違反常理的、鬼魅般的速度向後飄退數丈,穩穩站定。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甚至沒有動用絲毫自身靈力,純粹是依靠身體的本能和那精準到極致的技巧!
快!準!狠!一擊破敵!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電光火石間的逆轉驚呆了!落陽真人捏起的法訣悄然鬆開,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精光!妙心仙子美眸圓睜,捂住了小嘴。凌鋒長老銳利的眼神死死盯住蘇硯握劍的手。熊烈長老臉上的笑容僵住,變成了錯愕。慧明大師手中的念珠,停止了轉動。
百蠻山弟子們的哄笑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棲霞峰的弟子們更是目瞪口呆,趙莽臉上的譏笑徹底凝固,化爲一片茫然。
石岩抱着劇痛麻木的右臂,又驚又怒地看着數丈外那個依舊沉寂、氣息微弱的身影,仿佛見了鬼一般!剛才那一劍……那是什麼?快得他根本看不清!而且那點中的位置……那侵入體內的陰冷勁力……絕非天衍宗劍法!
“你……你使詐!”石岩又驚又怒,咆哮道。
蘇硯沒有回答。他緩緩將出鞘三寸的青鋼劍按回鞘中,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左臂封印下的邪煞之力,因爲剛才那瞬間極致爆發、動用了“影七”本能的戰鬥技巧,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了滔天巨浪!鎮元金符金光狂閃,封印之力劇烈波動,一股股更加狂暴的灼痛與冰寒從左臂傳來,幾乎要撕裂他的意志!
他強行壓下喉嚨裏的腥甜和左臂傳來的毀滅感,沉寂的目光平靜地看向執事長老。
執事長老也被剛才那一幕震住了,回過神來,深深看了蘇硯一眼,朗聲道:“蘇硯勝!”
譁——!
短暫的死寂後,全場爆發出更加巨大的譁然!
“他……他贏了?怎麼贏的?”
“我根本沒看清!就看到劍光一閃,石岩就廢了!”
“那是什麼劍法?天衍宗的《流雲劍訣》?不可能!《流雲劍訣》哪有那麼快那麼狠?”
“難道是落陽長老私下傳授的秘技?”
“見鬼了!一個煉氣初期,一招就廢了築基初期的石岩?”
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涌起,充滿了震驚、疑惑和難以置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擂台上那個沉默、蒼白、氣息微弱的少年身上,充滿了探究和審視。
蘇硯對這一切恍若未聞。他微微向執事長老行了一禮,轉身,步伐依舊緩慢而沉重,一步步走下擂台。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刀尖上,左臂的封印在劇烈震蕩,邪煞的咆哮在他耳邊嘶吼。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裏!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下擂台的那一刻。
“等等!”一個陰冷嘶啞、如同砂礫摩擦的聲音,從百蠻山弟子區域響起。
只見一個身材並不算特別高大、穿着普通獸皮、面容隱藏在陰影中的青年走了出來。他眼神陰鷙如鷹,氣息沉凝內斂,卻隱隱透着一股比石岩更加危險的血腥氣。他盯着蘇硯,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天衍宗的這位師弟,好俊的身手。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