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霞峰偏院的靜室,仿佛被無形的冰霜凍結。自集市歸來後,蘇硯便將自己徹底封閉其中。門扉緊閉,窗櫺緊掩,隔絕了外界的陽光與喧囂,也隔絕了落陽真人關切的目光。
室內光線昏暗,只有牆角一盞長明燈散發着微弱昏黃的光芒,勉強驅散一隅的黑暗。蘇硯盤膝坐在冰冷的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並未嚐試修煉《引氣訣》,那無異於引火燒身。他只是閉着眼,努力地、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平息腦海中翻騰的驚濤駭浪。
“影七……”
這個名字如同烙印,灼燒着他的靈魂。每一次默念,都伴隨着劇烈的頭痛和更加清晰的、令人窒息的記憶碎片。
不再是模糊的光影和聲音。他“看”見了——冰冷的金屬面具壓在臉上的窒息感;昏暗訓練室裏,對手臨死前因恐懼而扭曲放大的瞳孔;任務卷軸上用鮮血書寫的冰冷指令;黑風峽趙坤臨死反撲時那猙獰絕望的臉;還有那深不見底、將他徹底吞噬的冰冷寒潭……
這些畫面如同最惡毒的詛咒,輪番沖擊着他脆弱的意識壁壘。更可怕的是,伴隨着這些畫面涌現的,並非僅僅是恐懼和痛苦,還有一種……近乎本能的、對殺戮的冷靜審視?對死亡的漠然?仿佛那些流淌的鮮血、破碎的生命,在他過往的認知中,不過是任務清單上一個被劃掉的符號。
“兵器……只需服從和殺戮……”
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在腦海深處響起,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不!”蘇硯猛地睜開眼,眼底布滿血絲,牙關緊咬,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他不能是“影七”!他是蘇硯!是落陽真人在溪邊救下的、被賦予新生的蘇硯!
這個念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帶着微弱的希望,卻又如此蒼白無力。棲霞峰的寧靜,落陽真人的溫和,小齊的關切,甚至那些外門弟子的嘲笑……這些屬於“蘇硯”的碎片,在“影七”那沉重、血腥、冰冷的過往面前,顯得如此虛幻,仿佛一觸即碎的泡影。
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認知,如同兩股狂暴的洪流,在他意識深處激烈地碰撞、撕扯。每一次碰撞,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幾欲瘋狂。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的鮮血染紅了指縫,但那點皮肉的痛楚,根本無法抵消精神層面的滔天巨浪。
身體的狀況同樣糟糕。集市上那突如其來的刺激和劇烈的情緒波動,徹底引爆了他體內本就脆弱不堪的平衡。丹田內,那殘餘的《蝕骨幽煞訣》魔氣如同被喚醒的凶獸,變得異常活躍而狂暴,瘋狂地沖擊着落陽真人設下的、用以壓制和疏導的靈力禁制。而經脈之中,正魔兩股力量的沖突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劇烈,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和冰冷的冰錐在狹窄的通道內瘋狂對撞、穿刺。
他不敢運轉任何功法,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每一次氣息的吞吐,都可能牽動體內那瀕臨失控的力量風暴。臉色蒼白如紙,冷汗從未幹過,身體深處傳來的陣陣絞痛和冰寒交加的感覺,時刻提醒着他,這副殘破的軀殼隨時可能徹底崩潰。
門外,傳來了小齊小心翼翼的聲音:“蘇師兄?該喝藥了……”
蘇硯沒有回應。他甚至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是維持着那個盤坐的姿勢,像一個在絕望深淵中徒勞掙扎的囚徒。
小齊在門外站了許久,聽着裏面死寂一片,最終只能憂心忡忡地將藥碗放在門口,輕嘆一聲,默默離開。
* * *
棲霞峰頂,落陽閣。
落陽真人並未如往常般打坐靜修。他負手立於窗前,目光沉凝,穿透層層雲霧,落在那座緊閉的偏院靜室方向。元嬰修士強大的神識,讓他能夠清晰地“看”到靜室內蘇硯的狀態——那強忍痛苦而緊繃的身體,那混亂不堪、如同暴風眼般的氣息,以及那靈魂深處散發出的、濃烈到幾乎化爲實質的掙扎與絕望。
他手中,正握着一枚玉簡。玉簡中記錄的,並非什麼高深功法,而是他這幾日動用長老權限,悄然查閱的天衍宗卷宗秘錄中,關於“幽冥殿”以及其核心殺手培養體系“暗影衛”的零星記載。
“……幽冥殿‘暗影衛’,自襁褓或幼童中挑選根骨絕佳者,抹除其本名與過往,以代號相稱(如影一至影百)。施以秘藥淬體,輔以酷烈之法磨滅情感,灌輸絕對服從與殺戮本能。其訓練之地‘絕影窟’,乃人間煉獄,百不存一。成者,皆爲無悲無喜、唯命是從之殺戮兵器,精擅潛行、刺殺、用毒,功法多爲陰寒詭譎之《蝕骨幽煞訣》或其變種,根基雖速成卻隱患極大,壽元多損……”
“……暗影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