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知野將裝一次性拖鞋的塑料紙團成團扔進垃圾桶裏,然後隨意挽起衣袖。
他的手腕被暴力反捆,現在兩只手的手腕上都是暗紅色的痕跡。
少年站在洗手台前,鏡子裏映出他臉上的傷痕和深沉如墨的眼眸。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被欺辱,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也不是個不知道還手,只任人欺辱的傻子。可就算是還手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哪一個不是家境背景顯赫,只要他們想,自己就得滾出A市。
他無所謂,大不了死了都無所謂。
可還有人需要他,就算是忍氣吞聲,被人踩在腳下碾成爛泥,他也得在A市活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同樣穿着侍者制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看到鬱知野,出聲問道:“你去哪兒了?不是說去後院送酒嗎?怎麼一去就是這麼久?”
鬱知野擰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流沖刷着指節上擦傷留下的血污,細碎的疼痛感傳來,他才感覺自己的思緒清醒了幾分。
“我靠,你這臉......”那人走近了些才看清他臉上的傷,“被人打了?”
“嗯。”鬱知野從喉間擠出一個音節,扯下紙巾擦手。沒有遮掩,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年輕人在他身邊站定,靠着盥洗台細細打量他臉上的傷痕,“誰打的?”
鬱知野沒有回答,只是將挽起的袖口又放下,勉強遮住手腕上那道暗紅的勒痕。
“你該不會是惹到什麼不該惹的人了吧?”
今天在這裏的人,除了他們這些幹活的,剩下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的?
年輕人壓低聲音,“今天這場合,隨便一個我們都得罪不起。我剛才看見外面停的那些車......”
他今天可都親眼瞧見了,那停在外面的一輛輛豪車,隨便一輛恐怕都夠買他的命了。
“沒事。”鬱知野打斷他,轉身就要離開。
“這還叫沒事?”年輕人追上他,和他並肩走着,“你這臉......要不要擦點藥,但是我那只有創口貼,要不?”
“謝謝,不用。”鬱知野拒絕得幹脆,正準備端起托盤往前廳去送甜品。
何叔走到了他們這邊,叫住了鬱知野。
“這是大小姐讓我轉交給你的。”何叔瞧了瞧少年人臉上的傷痕,不免微微蹙眉,“你放心,大小姐說了,這件事情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何叔把手上的紙袋遞給他,袋子裏整齊地放着碘伏棉籤,還有一盒防水的創口貼。
那創口貼一看就是小姑娘平時自己用的,淺黃色的包裝,上面還有卡通人物頭像。
鬱知野的目光在紙袋上停頓,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腕處的傷痕在布料遮掩下隱隱作痛。
溫姩平時用的東西就沒有便宜的。
他不認得這個牌子,但是他知道,他兼職的那家便利店的貨架上就擺放着這種類似的,花裏胡哨的款式,價格比普通的款式要貴上許多。
眼前袋子裏的,只怕會更貴。
“拿着吧。”何叔見他沒動,就又往前遞了遞,“大小姐的一番好心。”
“謝謝何叔。”鬱知野伸手接過,聲音微微有些啞。
何叔離開了,剛才那個年輕人立馬又湊了上來,滿臉的八卦和好奇。
“大小姐怎麼知道你受傷了?還特地叫人送來這些東西?”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麼,四下看了一圈,見無人,才壓低聲音湊近鬱知野道:“你這傷不會就是溫家大小姐打的吧?”
“我可聽說了,這溫家的大小姐脾氣不太好,平時可沒少做欺負人的事情......”
“不是她。”鬱知野沉聲打斷他的話。
他的目光沉靜,落在年輕人的臉上,那眼神並不銳利,可莫名讓年輕人感到一陣心虛,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我這不是瞎猜的嘛......畢竟傳言都是這麼說的。”
他們要來溫家做事,自然會先把主家人的基本情況摸清楚,免得到時候沖撞了人。
而他們所接收到的信息就是,溫先生和太太都是好相處的人,溫家唯獨溫小姐是大小姐脾氣,不是很好相處,盡量不要在她眼前晃。
“傳言不可信。”鬱知野垂下眼簾,看着袋子裏的卡通創口貼,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剛才少女擋在他面前時固執而又挺直的脊背。
“她很好。”
最後這三個字,他說得很輕,不像是在反駁誰,更像是一句落在自己心底的確認。
確認溫姩就是很好,從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
整個溫家依舊燈火輝煌,空氣中還浮動着酒香和食物殘留的香氣。
賓客們都陸陸續續散去,鬱知野坐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裏,手裏拿着的那盒創口貼。
幼稚的卡通創口貼和奢華的場合格格不入。
就像他一樣。
靜靜看了許久,他撕開一片創口貼,熟練地貼在顴骨的傷口上。清涼的感覺在傷口處慢慢滲透,心裏卻染上了一絲陌生的感覺。
鬱知野將包裝紙重新塞回胸前的口袋裏,才站起身來。
他和其他服務生不一樣,他不歸酒店管,自然也不用和酒店的人一起回去。
他只是提前換下了侍者制服,交給了酒店的工作人員。
少年身量很高,雖然瘦,但是很挺拔。
身上穿着自己已經洗到發白的黑色衛衣,沿着馬路往別墅區外走去。
今天的夜風有些涼,他一只手拎着那個紙袋,另一只手插在口袋裏。
忽然,手機震動了一下,有人給他發來了消息。
他拿出來一看,是溫姩發來的:【你走了嗎?你在哪兒?這裏離市區很遠,現在也不好坐車,我叫人送你。】
他來到溫家的第一天就加上了溫姩的聯系方式,但是除了平時給溫姩發一些習題資料,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什麼別的交流。
而一般都是他單方面發,溫姩從來不會回,他發去的那些資料,她可能也從來沒有看過。
他停下了腳步,額前細碎的黑發被夜風輕輕拂動,偶爾掠過那雙始終過於沉靜的眼眸。
少年唇瓣抿得發緊,最後只回了一句:【不用。】
躺在床上的溫姩看到對面回過來的這麼冷冰冰的兩個字,那顆還在因爲能重新見到鬱知野而滾燙的心,就像是瞬間被澆了一盆冰水,“嘶啦”作響以後直接涼了半截。
溫姩不禁懷疑,鬱知野真的是喜歡自己嗎?
這麼冷淡的態度,怎麼看都不像是對喜歡的人該有的樣子。
還是說,這個時候的他,根本就還沒有喜歡上自己?
可溫姩努力回想上輩子這個時間點之後發生的事,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做過什麼特別的事能讓鬱知野動心。
難道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想多了?人家鬱知野根本就沒那個意思。
可如果他不喜歡她,上一世爲什麼要爲她做那麼多?
甚至不惜以他自己的性命和來換取她的自由,還把他打拼出來的一切都無條件贈與了她。
“啊啊啊,好煩啊。”溫姩在床上滾了幾圈,把臉埋進枕頭裏。
手機屏幕還亮着,那兩個字像根小刺,扎得她心裏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