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裏的藥味越來越濃了。
姜知微蹲在竹櫃台後,把曬幹的金銀花裝進陶罐,指尖劃過粗糙的陶壁,發出沙沙的輕響。
陶罐是從廢墟裏撿的,口沿缺了個小角,卻洗得幹幹淨淨,裝藥材正合適。
胸口的玉佩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那道意識安安靜靜的。
只有在她拿起帶着苦味的黃蓮時,才會傳來一絲極淡的“澀”,像是在模仿藥材的味道。
這幾日她教了它不少東西。
比如“苦”是黃連的味,“辛”是紫蘇的味,它學得分外認真,傳遞來的感受越來越準。
“姜姑娘,藥杵修好了!”李阿牛抱着那只黃銅藥杵走進來,臉上沾着點銅屑,眼睛亮晶晶的。
藥杵斷裂的地方被他用銅片箍得整整齊齊,還打磨得光溜溜的,看着比原來還結實。
“謝謝你,阿牛哥。”姜知微接過藥杵,入手沉甸甸的,在手裏掂了掂。
“這下碾藥方便多了。”
“周大叔幫我掌的眼,”李阿牛撓撓頭,把藥杵放在櫃台旁的石臼邊。
“他說銅片得燒紅了趁熱箍,不然容易鬆。我試了試,確實挺穩當。”
姜知微笑着點頭,拿起藥杵往石臼裏放了點甘草,輕輕碾了碾。
“咕嚕嚕”的聲響裏,甘草很快碎成了末,藥香混着銅器的腥氣,在空氣裏慢慢散開。
胸口的玉佩微微發熱,那道意識傳來一絲“甘”的感受,帶着點滿足,像是嚐到了甘草的甜味。
“你也覺得這味道好?”她低頭對玉佩輕聲說,嘴角彎了彎。
李阿牛在一旁看着,忽然說:“姜姑娘,鎮上的人都說,你這草棚搭起來,咱們鎮才算真的緩過來了。”
他頓了頓,又說,“前幾日張婆婆家的孫子鬧肚子,喝了你給的草藥水,當天就好了,她直誇你是活菩薩呢。”
姜知微的臉有點紅:“就是些尋常草藥,碰巧管用罷了。”
“可不是碰巧,”李阿牛說得認真。
“我娘說,你身上有股子清氣,能壓得住災氣。”他大概覺得這話有點玄,說完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姜知微沒接話,把碾好的甘草末收進紙包。
她知道,鎮上人說的“清氣”,大約和胸口的玉佩脫不了幹系。
這幾日夜裏,草棚外偶爾會有奇怪的響動,像是有東西在徘徊,每次她心裏發緊時。
玉佩就會微微發燙,那響動便會漸漸消失。
“對了,”李阿牛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裏掏出個布包。
“小桃讓我給你帶的,她說這是她娘新醃的鹹菜,配粥吃正好。”
布包裏裝着半罐鹹菜,翠綠的蘿卜條泡在醬色的滷汁裏,透着股鹹香。
姜知微接過來道謝,心裏有點暖。
小桃是黃四娘的女兒,性子潑辣,卻心細,這幾日總變着法地送些吃的來。
李阿牛放下鹹菜就走了,說要去幫周大勇修柵欄。
草棚裏又安靜下來,只剩下姜知微整理藥材的動靜。
她把連翹、板藍根分門別類地放好,忽然聽見草棚外傳來胡三姑的聲音。
“小姜大夫在嗎?”
胡三姑挎着個竹籃走進來,籃子裏裝着些黃紙和艾草,“我給你送點好東西。”
“三姑坐。”姜知微搬了個竹凳給她,“這幾日草棚剛收拾好,還沒來得及去看您。”
“看我幹啥,我硬朗着呢。”胡三姑擺擺手,從籃子裏拿出一疊黃紙,上面畫着些歪歪扭扭的符號。
“這是我求來的安神符,你在草棚四角各貼一張,能鎮住邪氣。”
姜知微看着那些符紙,心裏有點無奈。她知道胡三姑是好意,卻不想搞這些。
胸口的玉佩忽然傳來一絲“斥”的感受,很淡,卻帶着明顯的排斥,像是不喜歡這些黃紙。
“多謝三姑好意,”她笑着把符紙推回去,“這草棚剛搭好,四處漏風,貼了也得被風吹掉。
再說,我這兒都是藥材,氣味正得很,不怕什麼邪氣。”
胡三姑不依,把符紙往她手裏塞:“這符紙不一樣,是廟裏的老和尚畫的,靈着呢。
你看鎮上剛遭了災,難免有些不幹淨的東西,貼幾張心裏踏實。”
姜知微推辭不過,只好收下,順手放進櫃台的抽屜裏。
“我回頭找個風小的地方貼上。”她隨口應着,拿起藥杵繼續碾藥。
胡三姑盯着她手裏的藥杵看了會兒,忽然壓低聲音:“小姜大夫,我聽說你這兒夜裏不太平?”
姜知微碾藥的手頓了頓:“沒有啊,挺好的。”
“別瞞我,”胡三姑湊近了些,聲音像蚊子。
“前幾日夜裏,我起夜時看見你這草棚裏有光,白白的,還動呢,是不是,是不是有啥東西顯靈了?”
姜知微心裏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三姑看錯了吧,許是月光透過竹縫照進來的。”
胡三姑半信半疑地皺着眉:“是嗎?可我看着那光會動”她忽然一拍大腿。
“我知道了!定是你那塊玉!我就說那玉不一般,果然有靈性!”
姜知微沒接話,只是低頭碾藥,藥杵撞擊石臼的聲音越來越響。
胡三姑又絮絮叨叨說了些“玉靈護主”“得供着點”之類的話,見姜知微不怎麼搭腔,便拎着籃子走了。
臨走前還叮囑:“那符紙記得貼啊,就算玉靈護着,多一層防備總是好的。”
草棚裏又安靜下來。
姜知微放下藥杵,打開抽屜看着那疊黃紙,胸口的玉佩傳來一陣悶悶的“煩”,像是被胡三姑的話攪得不安了。
“別躁,”她對着玉佩輕聲說,“她就是隨口說說,沒別的意思。”
意識傳來一絲“疑”,似乎不太相信。
姜知微笑了笑,拿起一張符紙對着光看了看,紙面上的符號歪歪扭扭的,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你看,這東西看着就不頂用,”她把符紙放回抽屜,“還不如靈香草管用呢。”
玉佩輕輕動了動,像是被說服了,那股“煩”漸漸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餓”。
這次不是模仿姜知微,而是它自己傳遞來的,很淡,卻真切,像是在說它也需要“吃東西”?
姜知微愣了愣。
玉靈也會餓?它需要吃什麼?她忽然想起山坳裏的石碑,還有石碑旁清冽的山澗水。
“你是不是想喝山澗裏的水?”她試探着問。
意識傳來一絲“亮”的感受,比剛才“懂”月亮時更明顯,像是被說中了心思。
姜知微心裏有了數。
等明日李阿牛再來,讓他幫忙打些山澗水回來試試。
她拿起藥杵,繼續碾剩下的甘草,心裏琢磨着,或許玉靈需要的不是凡間的食物,而是那些幹淨的、有靈氣的東西。
日頭漸漸偏西,草棚裏的光線暗了下來。
姜知微點亮油燈,昏黃的光把竹壁上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把最後一罐藥材蓋好,放在藥櫃最上層,又拿起掃帚把地上的藥渣掃幹淨。
小桃提着個食盒走進來,裏面裝着兩碗糙米飯和一碟炒野菜。
“姜姐姐,我娘讓我給你送晚飯。”
她把食盒放在櫃台上,眼睛好奇地往草棚裏瞟了瞟,“李阿牛哥說你這兒藥味可濃了,我聞着倒挺香的。”
“剛碾了甘草,所以有點甜香。”姜知微笑着打開食盒,“謝謝你和黃四娘。”
“謝啥,”小桃擺擺手,忽然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姜姐姐,胡三姑說你這兒有玉靈?就是話本裏寫的那種,能顯形,還能護着人?”
姜知微的臉有點紅:“別聽她瞎說,哪有什麼玉靈。”
小桃卻不信,眼睛亮晶晶的:“我覺得有!不然你怎麼能提前知道雜貨鋪要塌?肯定是玉靈告訴你的!”
她頓了頓,又說,“要是真有,你讓它也護着我點唄,我夜裏總做噩夢。”
姜知微笑着沒說話,把一碗米飯遞給她:“快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小桃接過米飯,卻沒吃,只是盯着姜知微胸口的玉佩看了會兒。
忽然說:“這玉真好看,上面的花紋像真的蓮花似的。”
胸口的玉佩輕輕熱了熱,那道意識傳來一絲“悅”的感受,像是喜歡聽這話。
姜知微心裏覺得好笑,這道意識還挺愛聽誇獎。
兩人吃完飯,小桃幫着收拾了碗筷,蹦蹦跳跳地回去了,臨走前還回頭說:“姜姐姐,要是玉靈顯形了,記得告訴我一聲!”
姜知微搖搖頭,把油燈往竹櫃台裏挪了挪,拿起那本《姜氏本草》翻看起來。
書頁上的字跡依舊有些模糊,她看得很慢。
遇到不認識的字,就對着玉佩念叨一句,有時意識會傳來點模糊的提示,有時則沒有,像個時靈時不靈的先生。
夜漸漸深了,草棚外的蟲鳴聲越來越響,偶爾有晚風吹過,帶着些涼意。
姜知微合上書,吹滅油燈,躺在竹榻上。
胸口的玉佩貼着心口,涼絲絲的,那道意識很安靜,像是也累了,只在她翻身時,傳遞來一絲“穩”的感受。
她閉上眼睛,鼻尖縈繞着淡淡的藥香。
草棚頂的茅草被風吹得沙沙響,像誰在輕輕哼着不成調的曲子。
遠處的河裏傳來譁啦啦的水聲,還有鎮上零星的狗吠聲,混在一起,格外安穩
月光透過竹縫灑進來,在地上鋪了層碎銀。
藥杵靜靜地立在石臼旁,抽屜裏的符紙安安靜靜的,那道藏在玉佩裏的意識,也沉入了淺淺的“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