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劍出鞘的瞬間,藥鋪後院的雨又下了起來。
冰涼的劍光劈開月光,帶着霜氣,直取藍布衫漢子的咽喉。林硯的動作比在斷魂崖時快了數倍,孤星訣的內力在經脈裏流轉,沉水劍的鏽跡被血養得淡了大半,暗青色的劍身映出漢子驚惶的臉。
“好快的劍!”漢子舉刀格擋,“當”的一聲脆響,他的刀被震開,虎口發麻。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看似文弱的藥鋪少年,竟有如此身手。
林硯沒給他喘息的機會,破陣子的第二式“月涌大江”緊隨而至。劍光如潮水般鋪展開,逼得漢子連連後退,腳下踢到了阿福的腿,踉蹌了一下。
就是現在!林硯左手使出碎玉手的“捏”字訣,精準地扣住漢子握刀的手腕。這是父親教他的保命招,看似輕巧,實則能捏碎精鐵——漢子的腕骨發出“咔嚓”一聲輕響,刀脫手落地。
“說!魏屠爲什麼找我?”林硯的劍抵住他的咽喉,聲音冷得像蘇州的雨。
漢子疼得臉都白了,卻梗着脖子:“你爹偷了玄鐵令,害魏大人丟了差事,他要拿你……拿你祭刀!”
“我爹不是小偷!”林硯的劍又近了一分,劍尖刺破了漢子的皮膚,滲出血珠,“蘇驚塵在哪?你們是不是抓住他了?”
提到蘇驚塵,漢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像是被說中了心事:“那老瘸子……早被魏大人砍了腦袋,掛在鎮北王府的旗杆上了!”
林硯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錘砸中。蘇師叔死了?真的死了?
就在他分神的瞬間,漢子忽然張嘴,咬碎了嘴裏的毒牙,嘴角溢出黑血。“魏大人……不會放過你……”他身體一軟,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雨還在下,打在柴房的屋頂上,發出“噼裏啪啦”的響。林硯拄着沉水劍,看着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昏迷的阿福,後心的黑蓮掌舊傷隱隱作痛——剛才發力時牽動了經脈。
他蹲下身,探了探阿福的鼻息,還好,只是被打暈了。他背起阿福,將屍體拖進密室,用石板蓋住,又仔細清理了地上的血跡,直到藥鋪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才鬆了口氣。
回到前堂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林硯坐在櫃台後,翻出蘇驚塵的日記,借着晨光繼續看。後面的幾頁字跡更亂,像是在極度慌亂中寫的:
“魏屠抓了念兒(蘇驚塵的女兒),逼我說出玄鐵令的下落……我不能說,那是驚鴻師兄用命換來的……”
“他們說,只要我幫鎮北王找到另外兩塊殘圖,就放了念兒……我答應了,我不知道這樣對不對……”
“林硯,我的好孩子,如果你看到這本日記,別恨我……蘇師叔是身不由己……”
日記到這裏就斷了,最後一頁畫着個小小的蓮花圖案,和楚輕晚的玉佩很像。
林硯合上日記,手指撫過那朵蓮花。原來蘇驚塵真的和鎮北王有牽扯,是爲了女兒才被迫合作。楚輕晚提醒他“小心蘇驚塵”,不是因爲蘇師叔是壞人,是怕他被這復雜的局面拖累。
“蘇師叔……”林硯低聲說,心裏五味雜陳。他想起斷魂崖上蘇驚塵教他劍法的樣子,想起他空着的左袖在風裏飄動的樣子,想起日記裏那句“別恨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叛徒?
“咳咳……”
阿福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林硯急忙走過去,扶起阿福,喂他喝了些溫水。阿福慢慢睜開眼,看到林硯,急道:“公子,血衣衛……”
“沒事了,都解決了。”林硯安慰他,“你好好休息,今天藥鋪歇業。”
阿福點點頭,卻又抓住他的手:“墨先生讓我給你帶個消息,楚姑娘在尼姑庵待不住,昨晚又去了黑風寨,好像……好像拿到了蕭無妄手裏的殘圖,現在被黑蓮教的‘鬼面’追着,往蘇州來了。”
林硯的心一緊。楚輕晚怎麼這麼冒失!鬼面是黑蓮教的左護法,據說武功極高,又擅長用毒,她帶着殘圖被追,太危險了!
“她什麼時候能到蘇州?”
“估計傍晚到,墨先生說,讓你去‘望河樓’接應,那裏是百曉堂的暗哨。”阿福從懷裏掏出個令牌,“憑這個能進望河樓的密室。”
林硯接過令牌,是塊青銅的,刻着半片荷葉——和百草堂的鑰匙是一套,顯然都是青囊派的信物。他忽然想起楚輕晚說過,她娘是青囊派的人,墨先生和青囊派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知道了。”林硯將令牌收好,又從藥櫃裏抓了些解毒的藥材,包成一個小包袱,“你在家看好藥鋪,我傍晚回來。”
他換上那件月白長衫,將沉水劍藏在腰間,外面套了件寬大的外衣,又把蘇驚塵的日記和玄鐵令殘圖貼身藏好,才推門出去。
蘇州城的雨已經停了,空氣裏彌漫着潮溼的氣息。林硯沿着河岸往望河樓走,路過一家早點鋪時,買了兩個肉包,一邊走一邊吃——他忽然想起楚輕晚在竹林裏咬麥餅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望河樓在蘇州城的東河邊,是座三層高的酒樓,生意很興隆。林硯出示令牌後,店小二引着他從後門進了密室。密室不大,卻很幹淨,靠窗的位置放着張桌子,上面擺着筆墨紙硯,像個書房。
“林公子稍等,墨先生說楚姑娘一到,就會有人來通知你。”店小二恭敬地說,退了出去。
林硯坐在桌前,看着窗外的河水。河水悠悠地流着,載着往來的烏篷船,像載着江湖裏的恩怨情仇。他拿出那兩塊能拼合的玄鐵令殘圖,放在桌上,又想起楚輕晚手裏的第三塊(如果她真的拿到了),心裏忽然有些期待——三塊殘圖拼在一起,會是什麼樣子?父親的下落,焚天爐的秘密,是不是都能解開?
“吱呀”一聲,密室的門開了。
進來的卻不是楚輕晚,是個穿着黑色鬥篷的男人,帽子壓得很低,遮住了臉。他的手裏提着個麻袋,麻袋裏似乎裝着什麼東西,沉甸甸的。
“林公子,別來無恙。”男人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
林硯瞬間警惕起來,手摸向腰間的沉水劍:“你是誰?”
男人抬起頭,帽檐下露出一雙渾濁的眼睛,眼白上布滿血絲。“他們都叫我鬼面。”他笑了笑,笑聲像破鑼,“楚聖女讓我給你帶樣東西。”
他解開麻袋,裏面滾出個人來,穿着淡紫色的紗裙,正是楚輕晚!她的頭發凌亂,嘴角帶着血跡,昏迷不醒。
“你對她做了什麼?”林硯猛地站起來,沉水劍出鞘,霜氣彌漫了整個密室。
“別緊張,她只是中了點‘軟筋散’。”鬼面的眼睛落在桌上的玄鐵令殘圖上,亮了亮,“蕭教主說了,用她換你的兩塊殘圖,很劃算。”
林硯的拳頭攥得發白。他看着昏迷的楚輕晚,又看了看鬼面貪婪的眼神,忽然明白了——楚輕晚根本沒拿到殘圖,她是被鬼面抓了,用來要挾自己的!
“殘圖可以給你,但你得先放了她。”林硯強壓着怒火,沉水劍的劍尖指向鬼面。
“可以。”鬼面很爽快地答應了,“你把殘圖扔過來,我就解開她的穴道。”
林硯猶豫了一瞬,將桌上的殘圖扔了過去。鬼面接住殘圖,仔細看了看,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果然伸手在楚輕晚的肩上拍了一下,楚輕晚嚶嚀一聲,慢慢睜開了眼。
“林硯!別信他!”楚輕晚一醒就急道,“他手裏有‘子母蠱’,我身上的子蠱被他控制着!”
林硯的心一沉。他果然沒安好心!
鬼面獰笑着,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竹筒,裏面爬着一只黑色的蟲子:“楚聖女說得沒錯。林公子,你要是敢耍花樣,我就捏碎這母蠱,讓她嚐嚐萬蟻噬心的滋味。”
楚輕晚的身體忽然抽搐起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冷汗。
“住手!”林硯怒喝,沉水劍的霜氣更濃了,密室的溫度驟降。
“把你身上的《孤星訣》和沉水劍交出來,我就放了她。”鬼面的聲音帶着威脅,“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爹的手札和那把破劍,比玄鐵令還值錢!”
林硯看着楚輕晚痛苦的樣子,心裏像被刀割一樣。他想起蘇驚塵爲了女兒被迫妥協的樣子,忽然明白了那種身不由己的滋味。
“好,我給你。”林硯慢慢放下沉水劍,又從懷裏掏出《孤星訣》,放在桌上,“放了她。”
鬼面貪婪地盯着那本書和劍,一步步走過來,伸手去拿。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孤星訣》的瞬間,楚輕晚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從發間拔下一根銀簪,刺向鬼面的眼睛!
“找死!”鬼面沒想到她還能動,急忙側身躲避,手裏的竹筒掉在地上,母蠱爬了出來。
林硯趁機撿起沉水劍,使出“破陣子”的“星垂平野”,劍光如匹練,直取鬼面的咽喉。鬼面倉促間舉起玄鐵令殘圖格擋,“當”的一聲,殘圖被劍劈成兩半,他慘叫一聲,被劍氣震飛,撞在牆上,口吐鮮血。
“快走!”林硯拉起楚輕晚,往密室外面沖。
楚輕晚的身體還很虛弱,幾乎是被他拖着跑。跑出望河樓時,街上的人看到他們,都驚訝地避讓——一個白衣少年拖着個紫衣少女,少年手裏還握着把帶霜的劍,太像話本裏的情節了。
“你的蠱……”林硯一邊跑一邊問。
“子蠱被我用銀簪挑出來了。”楚輕晚喘着氣,臉色依舊蒼白,卻帶着笑意,“鬼面沒想到我帶了‘破蠱針’,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林硯看着她眼裏的狡黠,忽然覺得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握緊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卻很穩,像握着一塊冰,讓他覺得踏實。
他們跑過三條街,鑽進一條僻靜的巷弄,確定沒人追來後,才停下來喘息。
“殘圖……”楚輕晚想起什麼,急道。
“不重要了。”林硯搖搖頭,“蘇師叔的日記裏說,玄鐵令的真正作用,是毀掉焚天爐的鑰匙,只要我們知道這個就夠了。”他看着楚輕晚,“你沒事就好。”
楚輕晚的臉忽然紅了,掙脫他的手,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我……我沒拿到蕭無妄的殘圖,是鬼面騙你的,他故意引你出來,想搶你的《孤星訣》。”
“我知道。”林硯笑了笑,從懷裏掏出那朵蓮花圖案的日記頁,“蘇師叔的日記裏畫了這個,你認識嗎?”
楚輕晚看到蓮花圖案,眼睛亮了:“這是青囊派的標記!我娘說,只有青囊派的傳人,才能解開焚天爐的機關!”
林硯的心猛地一跳。這麼說,解開焚天爐的關鍵,不僅是玄鐵令,還有青囊派的秘法?
巷弄外傳來巡邏兵的腳步聲,還有人喊:“剛才看到兩個可疑的人,往這邊跑了!”
“走!”林硯拉起楚輕晚,往巷弄深處跑。
陽光透過巷弄的縫隙照下來,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層金粉。林硯知道,鬼面雖然被打跑了,但鎮北王的人、黑蓮教的人肯定還在找他們,蘇州城不能再待了。
但他不怕。沉水劍在手裏發燙,楚輕晚的手在他掌心,蘇驚塵的日記、青囊派的秘密、玄鐵令的線索……這些都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他隱約能看到串起它們的線了。
“我們去哪?”楚輕晚的聲音帶着喘息,卻很輕快。
“去黑風寨。”林硯看着前方的光亮,“蘇師叔的女兒還在那裏,焚天爐也在那裏,我們得去。”
楚輕晚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用力點頭:“好,一起去。”
巷弄的盡頭是片開闊的空地,陽光正好。林硯握緊沉水劍,握緊楚輕晚的手,一步步走出去,走向那片光亮——他知道,黑風寨的火山口等着他們的,是更凶險的挑戰,但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