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鎮嶽渾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楊澈跟在他的身後,都能夠明顯感覺到自己這位老領導的心情很不好。
以楊澈對童鎮嶽的了解,利用民心激發出來的這一場輿論現象,他肯定是不喜的。
童鎮嶽...怎麼說呢,楊澈太了解了,現在這樣不說話,那就明顯是生氣了。
他不說,他等着你主動承認錯誤。
“童書記...”楊澈咂吧了一下嘴。
他這一開口,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獨屬於童鎮嶽帶着京腔的陰陽怪氣的聲音在省委大院外響起。
“哎喲喂,我哪是書記啊,您才是書記啊。”
“楊書記用輿論戰、群體性事件倒逼上級介入,鬧出這麼大的亂子,青江市委和省委都炸開了鍋,楊書記這是要掀桌子呀。”
童鎮嶽停下腳步,轉身盯着楊澈,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閃爍着危險的光芒。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京腔裏的抑揚頓挫像刀子般剮在楊澈臉上:“楊大書記這招借東風玩得妙啊!三百群衆當槍使,二十斤黃金作炮彈,連中紀委都成了您棋盤上的車!”
他突然伸手戳向楊澈胸口:“您這三十六路連環計,夠寫本《官場厚黑學》續集了吧?”
楊澈被戳得後退半步,後腰撞上省委大院的鐵藝圍欄。
凌晨五點的風卷着童鎮嶽的唾沫星子拍在他臉上,帶着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楊澈嘴角抽了抽:“領導您聽我解釋...”
“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明天中紀委下來,你跟中紀委解釋去吧!”
“童書記,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童鎮嶽冷冷的看着他,冷笑一聲:“你還有下一次?”
“咳咳咳...沒有沒有...”
楊澈突然挺直腰板:“但當時市紀委正在抄您家,王天瑞和饒夢雅在我床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總得...留個後手...”
童鎮嶽的表情突然凝固,晨光穿過樹葉間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
遠處傳來早班公交的報站聲,某個瞬間楊澈以爲他要動手。
“後手?你以爲就你一個人聰明是嗎?就顯你能了是吧?”
童鎮嶽的聲音幽幽響起:“你知道現在省委應急辦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肖成虎的秘書爲什麼突然被發配?”
他猛地拽住楊澈領帶:“因爲那蠢貨沒盯住你這條漏網之魚!”
童鎮嶽其實對楊澈這個秘書是非常滿意的,但這一次實在是太過線了!
以輿論爲矛,民衆爲盾,這樣的手段從來都不是什麼高明手段!
而且,後果嚴重!
稍有不慎就得翻車!
肖成虎雖然沒有明說,但警告的意味已經十分明顯了。
若非對方忌憚他的身份背景,這家夥的政治仕途從這裏就沒了!
“肖成虎...你真以爲肖成虎是個軟弱的省委書記?”
“我告訴你楊澈,肖成虎是笑面虎,別看他今天是笑呵呵的...你自己也不用屁股想想,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還能笑得出來,你以爲是爲什麼?”
“哪怕是沒有你鬧出這麼一檔事之前,省委都像是個爆炸桶!肖成虎的高壓手段壓得所有人喘不過來氣,你倒好,直接給點燃了。”
“肖成虎是京城肖家人,他是第二代中最不能招惹的那一位,手段狠辣,冰冷無情。”
“跟了他三年的秘書,就因爲沒有盯着我,就直接被扔去了水利局擔任機關黨委副書記這個養老崗了。”
說了這麼大一串之後,童鎮嶽深吸了一口氣,深深點燃了一支煙。
楊澈眼疾手快,伸手從他的嘴裏拔出來放自己嘴裏。
“領導,您身體還沒好,我也是爲了您好。”
童鎮嶽是真想一巴掌給這貨抽上!
鬧了這麼大的事情出來,還有心情在這裏跟自己嬉皮笑臉。
“我特麼現在看見你就煩!”童鎮嶽一邊拍着自己的胸口給自己順氣,一邊狠狠瞪了楊澈一眼。
“但凡今天晚上我不強勢一點,你現在就得和肖成虎的秘書去當上下級了!”
這小子考慮事情的確挺全面的,他擔任自己秘書的時候,很多時候只需要提一句他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是真心想把這家夥培養起來。
結果,一向穩重的楊澈這一次竟然這麼不穩重。
“我還真是好奇,公安的輿情監測你是怎麼繞過去的?”
就這一點,他還沒有想明白。
楊澈如實說道:“陳大爺以前是國營廠的電工,蕭秘書長的一個同學是青江市局副局長,讓他放了陳大爺進去,把他們的電給斷了,包括備用電路。”
陳大爺可是以前國營廠的電工組長,正兒八經的‘八級電工’!
童鎮嶽聽到這番話之後,臉皮都控制不住的抽搐了起來。
一股熱血上涌,他指着楊澈的手都在顫抖:“混賬啊!簡直就是個混賬啊!”
楊澈立馬尷尬了起來,這還不是爲了救你和救我的仕途嘛。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本來時間就短,只有這種掀桌的手段才能快速引起上級重視。
但現在...重視得有點過分了。
晨光微熹,省委大院外的梧桐樹在風中沙沙作響,幾片枯黃的葉子打着旋落在童鎮嶽腳邊。
他盯着那片葉子看了許久,忽然嘆了口氣。
“楊澈,你知道我爲什麼生氣嗎?”
楊澈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西裝袖口:“因爲我擅自行動,差點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童鎮嶽猛地轉身,眼睛裏布滿血絲卻亮得嚇人:“我氣的是你拿老百姓當槍使!三百多條人命,萬一發生踩踏事故怎麼辦?”
楊澈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想起那些憤怒的群衆,想起趙天來舉着的滴漆橫幅,想起廣場舞大媽們推着的音響。
每一個細節都在他腦海裏清晰無比。
“領導,我...”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輛黑色奧迪緩緩駛來。
車窗降下,露出蕭知禮那張永遠帶着溫和笑意的臉。
“童書記,楊秘書,上車吧。”
童鎮嶽拉開車門,示意楊澈先上。
這個反常的舉動讓楊澈心頭一顫,領導這是真生氣了。
車內彌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蕭知禮從後視鏡看了兩人一眼,識趣地升起隔音板。
“說說吧,你到底怎麼想的?”童鎮嶽靠在真皮座椅上,閉着眼睛問道。
楊澈深吸一口氣:“當時情況緊急。王天瑞舉報您受賄,市紀委直接上門抄家,我在家裏又撞見...那對狗男女。我判斷這是有人要置您於死地。”
“所以你就鋌而走險?”
“不是鋌而走險,是圍魏救趙。”
溯其根源,其實也是因爲市長之爭,只能說張衛國一系的手段太髒了。
“領導,那我們現在...”
童鎮嶽冷笑一聲:“現在你跟我去醫院躺着。中紀委工作組今天到,你這場戲得唱全套。”
楊澈突然意識到什麼:“您是說...我的身體狀況也要作爲證據?”
“不然呢?”
童鎮嶽瞥了他一眼:“三十五小時不睡覺,正常人早垮了。你倒好,還能策劃群體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