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宅的陰影和昨夜後巷的遭遇,像兩塊沉重的巨石壓在“默然咖啡”每個人的心頭。周默的“深度省電”模式仍在持續,他像一尊化石嵌在硬板凳和舊毯子的包裹裏,除了微弱呼吸幾乎沒有動靜。那碗大奎特制的藥膳湯在木幾上徹底冷透,凝出一層乳白色油脂。趙小漁連呼吸都放輕了,擦杯子時恨不得用棉花裹着手。
林七臉上的憂色幾乎凝成實質。他不再頻繁查看地圖,更多時候坐在吧台後,指尖無意識敲擊着光滑台面,發出單調輕微的“嗒、嗒”聲。墨綠色眼瞳望着窗外漫天塵霾,焦點卻落在虛空深處,等待着一個遲來的關鍵回應。
蘇青的畫布被深色舊布蓋着,她長時間坐在角落,望着被灰塵模糊的窗外,蒙着薄霧的眸子裏一片空茫。後廚劉大奎剁肉的聲音比平時更慢,力道卻更沉凝,每一刀落下都像在夯壓着什麼,成了店裏唯一帶着生命力的背景音。
在這種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氛圍中,趙小漁卻像個被擰開蓋子、瘋狂搖晃過的可樂瓶——她那失控的“財運/破財”光環正不受控制地猛烈噴涌,波及範圍之廣、威力之猛,連她自己都目瞪口呆。
風暴的中心是她,席卷的卻是整個街區。
清晨,趙小漁按慣例去隔壁街角“好運來”彩票站,幫周默買他每周固定的兩注彩票。她剛把零錢遞給睡眼惺忪的老板,機器就響起一陣歡快音樂。
“喲!小姑娘,手氣不錯啊!”老板揉着眼睛,驚訝地看着打印出的彩票,“你這張機選,中了個小獎!五十塊!”
趙小漁懵了:“啊?我…我幫老板買的啊…”她還沒細看,彩票就被老板收回去兌獎。五十塊嶄新鈔票塞到她手裏時,她覺得有點燙手。周默的彩票中獎了?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她捏着錢暈乎乎走回店裏,總覺得這事跟自己有關。
然而這只是開始。
上午十點左右,斜對面“美家便利店”突然傳出騷動。收銀系統毫無征兆全面宕機,屏幕漆黑,掃碼槍成了擺設。年輕店主急得滿頭大汗,搗鼓半天沒用,後面排隊顧客開始抱怨。
“算了算了!系統壞了!所有商品!所有!統統按半價算!現金結賬!只限一小時!大家抓緊!”店主看着越排越長的隊伍和越來越不滿的顧客,一咬牙揮着手臂大喊。
整條街都轟動了。半價是實打實的羊毛,附近居民、工地工人、路過行人都涌進便利店,貨架以肉眼可見速度被清空,場面混亂得像不要錢。
趙小漁本想去買桶泡面當午餐儲備,看到這陣仗也傻了。她稀裏糊塗跟着人群擠進去,憑嬌小身材和撿打折貨練出的靈活,搶到最後一桶紅燒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腸。結賬時店主看都沒看,直接按標價一半收錢。她抱着戰利品擠出人群,站在店門口看着裏面瘋搶場面,再看看手裏半價泡面,心跳得厲害——這一定跟自己有關。
預感很快變成現實。
下午,“美家便利店”搶購熱潮餘波未平,更大的熱鬧上演了。
街角那家新開不久、裝修金碧輝煌的“鑫隆金店”突然警鈴大作。
一個穿邋遢運動服、戴鴨舌帽的年輕男人,像沒頭蒼蠅從金店裏沖出來。他懷裏鼓鼓囊囊抱着一個裝滿金燦燦圓球狀物體的袋子,神色倉皇至極。
“抓…抓搶劫犯!”金店保安追在後面氣喘籲籲大喊,臉上表情卻很古怪,像憋着笑又像難以置信。
附近巡警和看熱鬧的人迅速圍上去。那劫匪沒跑出二十米就被路過壯漢絆倒按在地上。袋子摔破,滾出來的不是金條金項鏈,而是一大堆包裝花哨、金箔紙包着的巧克力金幣——超市裏常見的兒童零食。
人群瞬間安靜一秒,隨即爆發出巨大哄笑。
“哈哈哈!搶巧克力?”
“這劫匪腦子進水了吧?”
“金店賣巧克力?促銷新手段?”
被按在地上的劫匪面紅耳赤,掙扎着喊:“我…我看錯了!以爲是真金的…那麼大一堆擺門口…誰知道是假的啊!”
原來金店爲招攬生意,在門口搞了“黃金巧克力山”的噱頭促銷。這笨賊臨時起意,把巧克力金幣當成真金,上演了這場啼笑皆非的烏龍搶劫。
整條街都沉浸在荒誕的歡樂裏,只有趙小漁站在“默然咖啡”門口,看着這場鬧劇,小臉煞白,手心全是冷汗。她清楚記得,事發前幾分鍾還嘀咕過“擺這麼多假金子,也不怕招賊”,結果賊就來了,還是個專偷巧克力的笨賊。
她的“財運/破財”光環,已不僅影響身邊人,正失控攪動整條街的氣運,好的、壞的、荒誕的,像一場混亂風暴。
而風暴的“風眼”默然咖啡,正承受着“破財”代價。
就在金店鬧劇餘波未平之時,咖啡館後廚連接吧台的水管毫無征兆地爆裂了。
一股渾濁水柱猛地噴射出來,澆了猝不及防的趙小漁一頭一臉,也淋溼了吧台後一大片區域,水流迅速在地板蔓延。
“啊——”趙小漁尖叫着跳開。
林七反應極快,一個箭步沖過去想關水閥,卻慢了一步,水花濺溼了他考究的衣襟。
禍不單行。
趙小漁手忙腳亂找拖把,林七試圖控制水閥時,一直蜷在周默腳邊的阿花被水管爆裂聲和混亂驚到,猛地從板凳下竄出。它慌不擇路,後腿蹬在吧台角落一個蓋着蓋子的藤編小筐上。
那小筐裏放着周默珍藏、最後一點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品質不錯的咖啡豆。
筐子被阿花蹬翻在地,蓋子滾落。
“譁啦——”
深褐色、散發濃鬱香氣的咖啡豆像瀑布般傾瀉而出,不偏不倚澆在地板上那灘迅速擴大的積水裏。深褐色液體蔓延開來,濃香咖啡味混着自來水鐵鏽味在店裏彌漫。
時間仿佛凝固了。
趙小漁拿着拖把僵在原地,看着那灘混着咖啡豆的污水,欲哭無淚。
林七關上水閥,看着溼透的衣袖和吧台後狼藉,又看看地上泡在污水裏的咖啡豆,俊臉上第一次出現清晰裂痕——那是混合着無奈和一絲荒謬的神情。
後廚門簾猛地被掀開,劉大奎握着還在滴水的剁骨刀出現在門口,看着店裏混亂景象,眉頭擰成疙瘩。
連一直“待機”的周默,似乎也被接二連三的動靜吵得無法徹底“關機”。他極其艱難、緩慢地掀開毯子一角,露出半張蒼白無血的臉。那雙死魚般的眼睛帶着透支到極限的疲憊和看透世事的麻木,緩緩掃過被水淹的吧台,掃過地上混着珍貴咖啡豆的污水,最後落在渾身溼透、拿拖把、一臉闖禍表情的趙小漁身上。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微弱,卻清晰穿透店裏死寂空氣,帶着鹹魚被逼到絕境的終極無奈:
“…趙小漁…”
他停頓一下,像在積攢最後力氣發出這句靈魂拷問:
“…你…能不能…控制下你的…被動技能?”
趙小漁看着老板毫無光彩的眼睛,再看看地上狼藉,想到今天的彩票中獎、便利店半價、金店巧克力劫案,還有眼前泡湯的咖啡豆,巨大的委屈和茫然瞬間淹沒了她。
“老板!”她聲音帶着哭腔,眼淚不爭氣地掉下來,混着頭發上滴落的水珠,“我也不想啊!我控制不住啊!我…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嗚…”
林七看着情緒崩潰的趙小漁,又看看周默那張寫滿“虧到姥姥家”的鹹魚臉,再看看地板上那灘象征性極強、混合着“財運”(咖啡豆價值)和“破財”(泡水報廢)的污水,深深吸了口氣。他墨綠色眼瞳中,憂慮被更深沉的凝重取代,聲音低沉清晰,像在陳述一個即將到來的事實:
“氣運流轉如此劇烈混亂…如同黑夜中的烽火。小漁姑娘,你的能力,怕是已經引來…不該來的注視了。”
店外街上喧鬧還未完全平息,默然咖啡內,一場由失控能力引發的內部風暴剛剛過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冰冷的狼藉和深不可測的危機預感。趙小漁的“財運”風暴,將這個小店和其中的異常,徹底暴露在了未知的目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