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漠北的風,是帶着砂礫的刀子。刮過戈壁灘嶙峋的怪石,發出嗚嗚的鬼哭,卷起漫天昏黃的塵沙,打在厚重的玄鐵甲葉上,噼啪作響,如同冰雹。空氣裏彌漫着幹燥的塵土味、經年不散的血腥氣,還有戰馬身上濃重的汗腥。

燕蠻蠻勒馬立於一處風蝕殘丘之上,身下烏黑如墨、四蹄踏雪的“踏雪”不耐地刨着蹄下的碎石。她一身玄甲,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頭盔下的面龐被風沙磨礪得褪去了最後一絲屬於長安少女的柔潤,線條清晰而銳利。杏眼依舊明亮,卻像淬了火的琉璃,沉澱着邊關風霜凝成的冷冽與警惕,一瞬不瞬地掃視着前方那片被風沙模糊了輪廓的起伏丘陵。那裏,一隊十數人的北狄遊騎正如同鬼魅般,借着風沙的掩護,試圖繞過前哨,向輜重營的方向潛行。

她抬手,做了一個極其簡潔的手勢。身後,數十名同樣甲胄森嚴、如同岩石般沉默的燕家親兵,悄無聲息地拔出了腰間的橫刀。刀刃在昏黃的光線下,只反射出黯淡的、渴血的微芒。

沒有呼喝,沒有戰鼓。只有風沙的嗚咽和馬蹄踏在碎石上極其輕微的碎響。玄甲洪流如同潛伏的巨獸,驟然從殘丘後涌出,帶着碾碎一切的冰冷氣勢,朝着那隊遊騎狠狠撞去!

刀鋒切入皮肉、砍斷骨骼的悶響,戰馬瀕死的嘶鳴,北狄人驚惶的吼叫……瞬間撕裂了風沙的嗚咽。血花在黃沙中爆開,又迅速被風卷走。戰鬥結束得如同它的開始一樣迅疾而冷酷。殘肢斷臂散落在黃沙碎石間,血腥味濃烈得令人作嘔。

燕蠻蠻收刀回鞘,玄甲上濺滿了暗紅的血點。她看也沒看地上抽搐的屍體,目光掃過己方——只有兩人受了輕傷。她微微頷首,聲音透過面甲傳出,帶着金屬摩擦般的冷硬:“清理戰場,繼續前進。日落前,必須抵達鷹嘴峽扎營。”

“是,校尉!”親兵們齊聲應諾,動作麻利地開始處理。

她調轉馬頭,重新望向南方。風卷起她頭盔下散落的一縷碎發,拂過沾了血污和塵土的臉頰。三年了。漠北的日頭曬黑了皮膚,風沙磨粗了掌心,無數次生死邊緣的搏殺,將那個曾經提着鞭子闖書院的紅衣少女,淬煉成了此刻玄甲浴血的邊軍校尉。父親燕北歸的鐵塔身影就在前方中軍,像一座移動的山嶽。而心底某個角落,那個月白的身影,連同長安城春日裏甜糯的糖炒栗子香氣,在邊關凜冽的風沙和血腥裏,被一遍遍沖刷,卻始終未曾褪色,反而沉澱得更加清晰。

“沈硯……”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舌尖仿佛嚐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意,隨即又被灌入口鼻的沙塵嗆得咳了一聲。她猛地一夾馬腹,“踏雪”長嘶一聲,沖下殘丘,匯入滾滾向前的玄甲洪流。馬蹄踏過染血的沙礫,奔向烽煙暫歇的歸途。

長安城東,春明門外,十裏長亭。

官道兩側,旌旗招展,龍旗鳳幡在四月的春風裏獵獵作響。禁軍金吾衛甲胄鮮明,長戟如林,肅立於道旁,隔開了黑壓壓、翹首以盼的京城百姓。空氣中彌漫着香燭焚燒的馥鬱、新翻泥土的清新,還有無數人聚集帶來的溫熱氣息。

今日,是北境凱旋的王師,鎮北大將軍燕北歸部,班師回朝的日子。

亭內,氣氛卻與外面的喧囂喜慶截然不同。幾位身着紫袍、緋袍的重臣分列左右,或垂目養神,或低聲交談。中書令沈懷瑜一身深青色常服,玉冠束發,身形清癯,獨自立於亭子一角,望着官道盡頭煙塵初起的方向,面容平靜無波,眼神卻幽深得如同古井,看不出絲毫情緒。

“沈相,”一個略顯圓滑的聲音響起,戶部尚書王大人湊近幾步,臉上堆着恰到好處的笑容,“燕將軍此番平定北狄左賢王部,斬首萬餘,俘獲無算,實乃我朝十年未有之大捷!陛下龍心大悅,今日親臨城樓犒軍,這份殊榮,嘖嘖……”

沈懷瑜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王尚書碰了個軟釘子,也不尷尬,自顧自地繼續道:“聽聞燕將軍愛女,那位燕校尉,此次亦在陣前斬將奪旗,勇冠三軍?虎父無犬女,當真是將門虎女!只是……”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帶着幾分意味深長,“如此悍勇,又立下這般軍功,不知陛下會如何封賞?女子封爵,在我朝可是罕有先例啊。沈相以爲呢?”

沈懷瑜終於側過頭,目光在王尚書那看似關切實則探究的臉上輕輕一掃,唇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王尚書倒是替陛下和兵部操心得緊。封賞幾何,自有朝廷法度與陛下聖裁。至於‘悍勇’與否……”他頓了頓,目光重新投向煙塵越來越近的官道盡頭,語氣平淡無波,“能護我大雍邊疆安寧、百姓免遭塗炭,便是巾幗英雄。難道王尚書以爲,女子便只該困於閨閣,繡花撲蝶不成?”

王尚書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訕訕道:“沈相言重了,下官豈敢……”

沈懷瑜不再理會他,只凝望着遠方。煙塵之中,那杆熟悉的、巨大的、繡着猙獰黑虎的“燕”字帥旗,已然隱約可見。旗面在風中狂舞,仿佛帶着漠北未散的殺伐之氣,撲面而來。他攏在袖中的手,指尖無意識地捻了捻袖口光滑的雲紋錦緞。

城樓之上,明黃色的華蓋之下,年輕的帝王憑欄而立,一身常服,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目光掃過下方沸騰的人海,最終也落在那越來越近的煙塵之上。他身側侍立的太子趙珩,面容俊朗,眼神卻有些飄忽,不時瞥向城樓下方攢動的人群,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太子,”皇帝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今日燕家女郎回京,你可要替朕,好好看看這位名動邊關的‘玄甲羅刹’,是何等英姿。”

趙珩連忙收回目光,躬身應道:“兒臣遵旨。”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燕校尉巾幗不讓須眉,爲我大雍立下汗馬功勞,實乃女中豪傑。”

皇帝笑了笑,未置可否,目光重新投向遠方。

“來了!來了!”

“是燕字帥旗!大將軍回來了!”

“看!那些黑甲!是燕家軍!”

人群驟然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聲浪幾乎要將春明門的城樓掀翻!無數手臂揮舞着,鮮花、彩綢如同雨點般拋向官道。

煙塵滾滾,蹄聲如雷!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挾裹着漠北未消的凜冽風沙與沖天煞氣,洶涌而至!隊伍最前方,燕北歸端坐於一匹通體烏黑、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之上,身披玄鐵重甲,肩寬背厚,宛如一尊移動的鐵塔。他頭盔下的臉龐被風霜刻滿深刻的紋路,虯髯戟張,一雙虎目精光四射,掃視之處,喧囂的人群竟不由自主地安靜了一瞬。

在他身側略後半步,一匹通體如墨、四蹄踏雪的駿馬上,端坐着一位玄甲騎士。頭盔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沉靜如寒潭、銳利如鷹隼的杏眼。玄甲包裹下的身軀並不顯得魁梧,反而透出一種精悍利落的線條感,肩背挺直如槍。腰間懸掛的佩劍劍柄上,纏着的深紅色穗子隨着馬匹的步伐微微晃動,如同凝固的血滴。她一手控繮,一手自然垂落身側,姿態沉穩如山,周身散發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經歷過生死淬煉的冷硬氣場。正是燕蠻蠻。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好奇、驚嘆、敬畏、探究……甚至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畏懼。這位傳說中在邊關屢立奇功、親手斬殺過狄人小王的女校尉,終於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那身浴血的玄甲,那冰冷沉靜的眼神,無聲地訴說着漠北三年血與火的崢嶸。

喧囂的聲浪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開。燕蠻蠻的目光掠過下方黑壓壓的人群,掠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掠過飄揚的彩綢和紛飛的花瓣……三年了,長安城的氣息撲面而來,甜膩、繁華、喧囂,與邊關的粗糲凜冽截然不同。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頭盔下的眉頭微微蹙起。這鋪天蓋地的熱鬧,讓她有些不適應,甚至隱隱有些煩躁。像一頭習慣了曠野的孤狼,驟然被投入喧囂的集市。

就在這鼎沸的人聲與無數道目光的包裹中,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樂音,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冰水,驟然穿透了所有的喧囂,精準地鑽入她的耳膜!

嗚咽、盤旋、悠長……是笛聲!

清越、空靈、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如同山澗清泉,泠泠流淌,瞬間滌蕩了周遭所有的浮華與躁動。那笛聲並非歡慶的激昂,反而透着一股春寒料峭般的清冷,卻又在清冷之下,蘊含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溫存的牽引。

燕蠻蠻的心,毫無預兆地,猛地一跳!

她幾乎是本能地、猛地抬起頭,循着笛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城樓!

巍峨高聳的春明門城樓,在春日正午的陽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就在那片陰影的邊緣,緊鄰着女牆垛口的位置,一道身影迎風而立。

一襲月白!

在城樓上下無數色彩濃烈的旌旗、甲胄、華服的映襯下,那抹月白純淨得如同山巔初雪,纖塵不染,卻又帶着一種遺世獨立的清冷。寬大的衣袍被城頭的春風吹得獵獵鼓蕩,勾勒出少年人挺拔如修竹的身姿。

是沈硯!

三年時光,足以讓一個單薄的少年抽枝拔節。他長高了許多,身形頎長而挺拔,褪去了最後一絲孩童的圓潤,下頜的線條清晰而流暢。陽光勾勒着他清俊的側臉輪廓,鼻梁高挺,唇線微抿,神情專注。他微垂着眼瞼,修長白皙的手指穩定地按在青玉笛管上,指尖隨着氣息的吐納而微微起伏。那悠揚清越的笛音,便從他唇邊傾瀉而出,流淌過喧囂的城樓,流淌過沸騰的人群,最終,只落進她一個人的耳中,直抵心尖。

風拂起他額前幾縷散落的墨發,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耳後那顆小小的、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的朱砂痣。

那一刻,所有的喧囂——震耳欲聾的歡呼、鼎沸的人聲、戰馬的嘶鳴、金戈鐵甲的碰撞——仿佛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抹去。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道立在城樓陰影邊緣的月白身影,和他唇邊流淌出的、只屬於她一個人的清泠笛音。

他吹的,不是什麼名家曲譜。調子很熟悉,帶着點笨拙的重復和變調,是當年在御花園,她踢毽子踢累了,靠在他旁邊啃着偷來的烤紅薯時,他磕磕絆絆吹給她聽的那首不成調的、連名字都沒有的小曲!

他竟然還記得?還在這萬人矚目的城樓之上,吹給她聽?

一種滾燙的、混雜着酸澀與巨大甜意的洪流,猛地沖上燕蠻蠻的喉頭,幾乎讓她窒息。頭盔下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她攥緊了手中的繮繩,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玄甲冰冷堅硬,卻無法阻擋那股從心底深處洶涌而出的暖流。她看着他,隔着洶涌的人潮,隔着三年的風沙與別離,隔着無數仰望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光,又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只有毽子和烤紅薯的午後。

笛聲悠悠,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着她的心。

“阿蠻,看路!”前方傳來父親燕北歸一聲低沉渾厚的提醒,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燕蠻蠻猛地回神!這才驚覺自己的馬速不知何時慢了下來,幾乎要脫離前鋒隊列。她心頭一凜,下意識地一夾馬腹,“踏雪”會意,立刻提速,重新跟上父親的戰馬。然而,她的目光,卻再也無法從城樓那道月白身影上移開。

城樓上,沈硯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緩緩抬起眼瞼。隔着遙遠而喧囂的距離,隔着無數攢動的人頭,他的目光穿越了所有的障礙,精準地、沉沉地,落在了她玄甲包裹的身影上。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裏,褪去了兒時的溫軟,沉澱下幽深的墨色。沒有笑意,沒有激動,只有一種沉靜的、仿佛跨越了漫長時光終於尋找到歸處的篤定。像寒潭映月,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驚愕與悸動。

笛聲未停,依舊清泠地流淌着,如同無聲的宣告。

大軍緩緩通過城門洞,沉重的馬蹄聲在甕城內激起巨大的回響。眼前光線驟然一暗,又豁然開朗。城內的歡呼聲浪更加洶涌澎湃,幾乎要將人淹沒。燕蠻蠻強迫自己收回心神,挺直背脊,目光平視前方。玄甲冰冷,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和場合。

冗長的入城儀式還在繼續。獻俘,獻捷,聽宣皇帝嘉勉聖旨……金殿之上,父親燕北歸洪亮的聲音回蕩,講述着漠北的浴血拼殺。燕蠻蠻按劍立於武將隊列末端,身姿筆挺如鬆,頭盔下的面容沉靜無波。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顆心,如同擂鼓,咚咚咚地撞擊着胸腔,震得她耳膜發麻。城樓上那道月白身影,那雙沉靜注視的眼眸,還有那穿透喧囂的清泠笛音,如同烙印,深深鐫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儀式終於接近尾聲。皇帝賜下豐厚的賞賜,金殿內外一片歌功頌德之聲。隨着一聲“退朝”,文武百官如同退潮般,開始緩緩向外移動。

燕蠻蠻隨着人流走出莊嚴而壓抑的太極殿,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她深吸了一口長安城溫暖而略帶脂粉香氣的空氣,試圖驅散心頭那份因儀式帶來的沉重感,以及那揮之不去的悸動。父親被幾位相熟的老將簇擁着走在前面,洪亮的笑聲震得殿前廣場上的銅鶴似乎都在嗡嗡作響。

她刻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人群後面。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散朝的人流中逡巡,搜尋着那道月白的身影。

沒有。

他不在這些下朝的官員之中。也對,他如今只是國子監的學生,並無官職在身,今日出現在城樓,或許只是……一個巧合?

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像被風吹熄的燭火,悄然黯淡下去,只留下一絲淡淡的失落和自嘲。她在想什麼呢?三年過去,物是人非。他或許早已不是那個會爲她撿起毽子、替她批改錯字的小書呆。今日城樓吹笛,也許只是故人重逢的一時興起?又或者……是她自作多情的一場幻聽?

她抿了抿唇,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加快腳步,準備跟上父親的隊伍。

就在她即將走出宮門那巨大的朱紅門洞時——

一只溫熱幹燥的手,毫無預兆地從側面伸來,帶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包裹在冰冷護腕下的手腕!

燕蠻蠻渾身劇震!如同被電流擊中!

那觸感陌生又熟悉!力道極大,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瞬間將她從喧鬧的人流邊緣,猛地拽離了主道!

“誰?!”她厲喝出聲,右手本能地按向腰間的劍柄,同時猛地扭頭看去!

陽光被高大的宮牆切割,在門洞內投下濃重的陰影。陰影的邊緣,光線勾勒出一道挺拔如修竹的身影。

月白!

沈硯!

他不知何時竟等在了這裏!就藏身於宮門內側的巨大石柱之後!

此刻,他緊緊攥着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都拉進了石柱投下的陰影裏,隔絕了外面喧囂的人流和刺目的陽光。距離驟然拉近,近得燕蠻蠻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幹淨的、帶着淡淡書墨清冽的氣息,瞬間驅散了宮門前混雜的脂粉與塵土味。

他微微垂着眼瞼看她。光線昏暗,他清俊的五官顯得更加深邃立體,鼻梁投下小片陰影。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近在咫尺,裏面清晰地映着她頭盔下因驚愕而微微睜大的杏眼,還有一絲……尚未完全散去的、未來得及掩飾的落寞?

“跟我來。”沈硯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沙啞,完全不同於城樓上笛聲的清越,也不同於記憶中書信裏的溫和。只有三個字,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甚至沒給她任何反應和掙扎的機會,攥着她的手腕,轉身就朝着宮牆旁一條極其狹窄、堆滿雜物、罕有人至的僻靜小巷疾步走去!

他的步伐極快,力道極大。燕蠻蠻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幾乎是被他拖着走!冰冷的玄甲與堅硬的宮牆石壁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頭盔下的碎發被風吹亂,拂過滾燙的臉頰。

“沈硯!你放開!”燕蠻蠻又驚又怒,壓低聲音呵斥。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力道大得驚人,完全不像一個文弱書生該有的。她試圖甩開他,腳下用力想要釘在原地,卻被他那看似清瘦實則蘊含了強大力量的手臂,硬生生拖着往前踉蹌!

狹窄的巷子裏光線昏暗,堆着破舊的籮筐和廢棄的宮燈架子,散發着一股潮溼的黴味。沈硯顯然對此地極爲熟悉,拉着她左拐右繞,動作迅捷而毫無遲疑。燕蠻蠻被他拖拽着,玄甲不時刮蹭到牆壁或雜物,發出刺耳的聲響。她胸中憋着一股氣,既惱怒於他的蠻橫霸道,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心亂如麻。

終於,在巷子最深處,一個堆滿枯枝敗葉的死角,沈硯猛地停下了腳步,鬆開了手。

慣性讓燕蠻蠻往前沖了一步才站穩。她立刻後退一步,後背抵住冰冷的磚牆,右手依舊警惕地按在劍柄上,頭盔下的杏眼燃着怒火,狠狠瞪着他:“沈硯!你發什麼瘋?!”

沈硯微微喘息着,胸膛起伏。他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遙,月白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朦朧。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眼,沉沉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目光極其復雜,像壓抑了許久的深海,終於掀起了波瀾。有審視,有探尋,有某種難以言喻的焦灼,甚至……還有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失而復得的後怕?

巷子外,宮門前散朝官員的車馬聲、人語聲隱隱傳來,更顯得這狹窄角落裏的死寂令人窒息。只有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在潮溼的空氣裏交織。

沈硯的目光,緩緩掃過她一身冰冷堅硬的玄甲,掃過她頭盔下被風沙磨礪得粗糙卻依舊英氣勃勃的臉頰,掃過她按在劍柄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最終,定格在她那雙燃着怒火、卻掩不住深處一絲茫然的杏眼上。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在極力壓抑着什麼。然後,在燕蠻蠻幾乎要再次爆發質問的前一刻,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一直垂在身側的左手。

那只骨節分明、修長而幹淨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個東西。

一個用油紙仔細包着的東西。不大,圓圓滾滾,還隱隱散發着……熱氣?

一股極其熟悉、極其誘人、帶着焦糖甜蜜和栗子醇厚香氣的味道,瞬間鑽入燕蠻蠻的鼻腔!霸道地蓋過了巷子裏的黴味,蓋過了玄甲上的血腥與塵土氣,甚至蓋過了她滿腔的怒火!

是糖炒栗子!剛出鍋、熱騰騰的糖炒栗子!

那香甜溫暖的氣息,像一把溫柔的鑰匙,瞬間開啓了她記憶深處塵封的閘門!是長安東市拐角第三家鋪子!是那個矮胖的、總是笑呵呵的趙老頭炒出來的味道!是她小時候每次闖禍被父親罰站後,沈硯偷偷溜出來買給她、用來哄她的味道!

燕蠻蠻整個人都僵住了。按在劍柄上的手,不自覺地鬆開了力道。她呆呆地看着沈硯手中那個小小的油紙包,看着那嫋嫋升起、幾乎肉眼可見的甜香熱氣,看着他捧着油紙包的那只幹淨的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指腹有着長期握筆留下的薄繭,卻小心翼翼地捧着這包廉價的、滾燙的街頭小吃。

他……他是怎麼知道她今天回來?怎麼算準了時間?又是怎麼在散朝的人潮洶涌中,護着這包栗子不被擠掉、不被冷掉,一路穿過宮門,埋伏在石柱後,然後……在這肮髒僻靜的小巷深處,像個獻寶的孩子一樣,捧到她面前?

所有的質問,所有的怒火,在這一刻,被這包小小的、散發着驚人熱度的糖炒栗子,沖擊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沈硯看着她瞬間呆滯的表情,看着她眼中翻騰的怒火被驚愕、茫然、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所取代。他緊抿的唇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又迅速隱去,快得如同錯覺。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捧着油紙包的手,又往前遞了遞。

那動作,帶着一種無聲的堅持和……笨拙的溫柔。

油紙包因爲熱度,邊緣已經被他捏得有些變形。幾顆飽滿的栗子頂開了包裹,露出深褐油亮、裂着口子的外殼,裏面金黃油潤的果肉若隱若現,誘人的甜香更加濃鬱地彌漫開來。

燕蠻蠻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她怔怔地伸出手,指尖有些發顫,觸碰到那溫熱的油紙。熱度透過粗糙的紙面和冰冷的金屬護指,一直熨帖到她的心底。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碰到栗子的瞬間——

“咕咕!”

一聲熟悉的、帶着點不滿和催促意味的鳥鳴,突兀地從頭頂上方傳來!

兩人同時抬頭。

只見巷子一側高高的宮牆牆頭,一只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信鴿,正歪着小腦袋,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們。準確地說,是盯着沈硯手裏那包香氣四溢的糖炒栗子!

是阿雪!

它撲扇了一下翅膀,似乎在表達自己的存在感,然後,目光又牢牢鎖定了那包栗子,小小的尖喙一張一合,發出了更響亮的“咕咕咕”聲,仿佛在抗議: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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