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白鹿書院。
窗外細雨如絲,纏綿地敲打着青灰色的瓦檐,匯聚成線,順着古老的滴水瓦當淅淅瀝瀝落下。空氣裏彌漫着雨後泥土的清新和墨錠被水汽洇開的微澀氣息。書齋內光線有些昏暗,唯有臨窗的書案上,一盞黃銅燭台燃着豆大的燈火,跳躍的光暈將伏案少年的側影拉長,投在掛滿字畫、堆滿書卷的牆壁上。
沈硯穿着一件半舊的月白細棉直裰,身姿清瘦卻挺拔如竹。三年江南文風的浸潤,並未完全消磨掉他身上那份源自北地的清冷輪廓,反而更添了幾分沉澱的靜氣。只是此刻,他素來沉靜如水的眉宇間,卻籠着一層揮之不去的、與這靜謐書齋格格不入的焦灼。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發出輕微而急促的“篤篤”聲。目光頻頻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落在書案一角那個空置的、小巧精致的鴿架上——那裏本該棲息着一團雪白的身影。
阿雪……已經遲了整整兩日。
從長安到金陵,阿雪素來精準。三日一往返,風雨無阻。可這次……沈硯的心,如同窗外的雨絲,被無形的風吹得七零八落,懸在半空,落不到實處。是遇到了鷹隼?是風雨太大迷失了方向?還是……長安那邊出了什麼事?
不安如同藤蔓,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來,越收越緊。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落在攤開在面前的那本厚厚的冊子上。
深藍布封面,邊角已被摩挲得起了毛邊。封面上是少年三年前就寫下的工整小楷:
「蠻蠻專屬·錯字更正錄·卷貳」
這本冊子,是他在抵達白鹿書院後,用攢下的第一筆月錢特意買的,比第一本更厚實,紙張也更上乘。翻開第一頁,墨跡尚新,記錄着三年前那個秋雨綿綿的離別碼頭之後,他收到的第一封來自長安的信。
字跡依舊驚心動魄,力透紙背,錯別字組合更是推陳出新:
「沈石(硯):江南的雨是不是很大?有沒有渭水邊的風大?我爹說江南人說話像鳥叫,你學會鳥叫了嗎?你給的扇子醜死啦!我把它掛在我爹書房牆上了,他每次看到都氣得吹胡子!活該!誰讓他總說沈相壞話!對了,鴿子阿雪是只笨鳥!它居然把我寫給你的信丟在你們家馬車頂上了!氣死我了!下次見面我一定要把它燉湯!——燕蠻蠻」
沈硯的目光在那句“燉湯”上停留片刻,指尖拂過旁邊他用朱筆工整批注的更正:「是‘硯’(yàn),不是‘石’。」「‘燉’(dùn),小火慢煮。」「‘湯’(tāng),此處指肉湯。」批注旁邊,他還畫了個小小的、簡筆的鴿子,旁邊打了個大大的叉。當時看到這封信,他幾乎能想象出燕蠻蠻在將軍府裏跳着腳、氣急敗壞罵阿雪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彎了又彎。
他繼續往後翻。紙張沙沙作響,一頁頁,如同展開一卷獨屬於兩人的、跨越千裏山河的時光長卷。
「沈石:今天跟趙梨那丫頭去西市了!猜我看到誰了?糖葫蘆小李!他居然長高了!門牙也長齊了!不過還是那麼傻!我讓他給我挑個最大的糖葫蘆,他居然說最大的要留給未來的媳婦兒!氣死我了!我把他攤子上所有糖葫蘆的尖尖都啃了一口!哼!——燕蠻蠻」
朱批:「‘硯’。」「‘梨’。」「‘攤’(tān),非‘灘’。」「‘媳’(xí),媳婦。」旁邊空白處,他畫了一串被啃掉尖尖的糖葫蘆,旁邊一個叉腰的小人,得意洋洋。
「沈石:我娘教我騎馬啦!那馬可高了!開始有點怕,後來就不怕了!比騎我爹脖子還威風!就是屁股磨得好疼!沈石頭,你在江南是不是天天坐船?坐船屁股疼不疼?——燕蠻蠻」
朱批:「‘硯’。」「‘騎’(qí)。」「‘磨’(mó)。」「‘船’(chuán)。」這一次,他盯着“屁股疼”三個字看了許久,耳根微微發燙,最終只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捂着臉的表情。
「沈石:長安下雪啦!好大好大的雪!我堆了個雪人,給它插了兩根糖葫蘆當胳膊!可好看了!比你的扇子好看一百倍!我爹說江南冬天溼冷,雪存不住?那多沒意思!你堆過雪人嗎?——燕蠻蠻」
朱批:「‘硯’。」「‘堆’(duī)。」「‘插’(chā)。」他畫了個頂着兩根糖葫蘆的雪人,憨態可掬。江南確實少雪,即便下,也是落地即化,溼漉漉的,遠不及北地大雪的酣暢淋漓。他看着畫,仿佛也看到了長安那漫天飛絮和紅衣少女在雪地裏撒歡的身影。
「沈石:我爹又跟沈相在朝堂上吵起來了!好像是爲了什麼糧草的事?煩死了!每次他們吵完,我娘和沈夫人去廟裏上香遇到,都互相翻白眼!翻得可凶了!眼珠子都要翻出來了!你說她們累不累?——燕蠻蠻」
朱批:「‘硯’。」「‘朝’(cháo),朝廷。」「‘糧’(liáng)。」「‘草’(cǎo)。」「‘廟’(miào)。」「‘翻’(fān)。」看到“翻白眼”三個字,沈硯眼前清晰地浮現出母親蘇清芷和秦紅玉夫人那充滿火藥味的對視場景,無奈地搖了搖頭。父輩的恩怨,如同磐石,沉重地壓在兩個小小的庭院之間。
「沈石:聽說江南有很多漂亮小姐?是不是說話都軟綿綿的?她們寫字好看嗎?比你的還好看?……哼!肯定沒我的字有氣勢!——燕蠻蠻」
朱批:「‘硯’。」「‘漂’(piào),漂亮。」「‘亮’(liàng)。」「‘軟’(ruǎn)。」這一次的朱批寫得格外用力,在“漂亮小姐”四個字旁邊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又在“氣勢”二字下面重重劃了兩道橫線。
越往後翻,信中的錯別字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隨着燕蠻蠻詞匯量的增長,呈現出一種“百花齊放、愈演愈烈”的蓬勃態勢。有些錯得匪夷所思,讓人啼笑皆非:
「沈石:我今天背《論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那個‘說’(yuè)字,先生非要念‘悅’,煩死了!明明‘說話’的‘說’(shuō)更順口!你們江南先生也這麼麻煩嗎?」(朱批:「‘悅’(yuè),高興。此處通‘悅’。」)
「沈石:趙梨那丫頭最近神神秘秘的,老看一些畫着小人的書,還臉紅!問她也不說!你說她是不是病了?得的是‘花吃’病?」(朱批:「‘癡’(chī),入迷。非‘吃’。」旁邊畫了個捂嘴偷笑的小人。)
「沈石:我爹讓我練槍,胳膊都酸了!他說練好了將來能‘暴打’那些欺負你的人!我說不用,沈石頭只能被我欺負!別人敢動他,我先‘暴打’他們!——燕蠻蠻」(朱批:「‘暴’(bào),猛烈。非‘抱’。」「‘打’(dǎ)。」看到“只能被我欺負”幾個字,沈硯的指尖在紙頁上停頓了許久,燭光在他眼底跳躍,映出一片深潭般的溫柔。)
最新的幾頁,錯別字更是登峰造極,充滿了燕蠻蠻式的霸道邏輯:
「沈石:聽說江南點心很甜?甜膩膩的有啥好吃!還是糖葫蘆好!又酸又甜!你少吃點甜的,小心牙掉光!像上次那樣!——燕蠻蠻」(朱批:「‘硯’。」「‘膩’(nì)。」旁邊畫了顆缺了門牙的、哭喪着臉的豬頭。)
「沈石:阿雪今天又胖了!飛得慢吞吞的!肯定是你喂得太好!下次讓它少帶點信紙,多裝點長安的肉脯來!聽見沒?——燕蠻蠻」(朱批:「‘硯’。」「‘脯’(pú),肉幹。非‘鋪’。」畫了只圓滾滾的、飛不動的鴿子,背上還馱着大包肉脯。)
「沈石:快過年了!江南過年熱鬧嗎?放不放爆竹?我們長安可熱鬧了!滿街都是人!我爹說今年老皇帝可能又要‘亂點鴛鴦譜’!煩死了!管好他自己不行嗎?——燕蠻蠻」(朱批:「‘硯’。」「‘爆’(bào)。」「‘竹’(zhú)。」「‘譜’(pǔ),名單。」看到“亂點鴛鴦譜”,沈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絲陰霾掠過眼底。)
……
沈硯的手指停留在最新一頁的空白處。那是留給阿雪本該帶來的、遲到了兩日的新信的。他拿起擱在筆山上的紫毫小楷,蘸了蘸硯台中尚未幹涸的墨汁。墨是上好的鬆煙墨,帶着清冽的香氣。他懸腕,在空白的紙頁上端,落下第一個朱紅的字:
「蠻:」
這是他這三年來養成的習慣。她的信,總是以“沈石”開頭。他的回信,便以“蠻:”開始。如同一種無聲的、固執的糾正與確認。
筆尖懸停。窗外雨聲漸密。阿雪依舊杳無音信。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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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西,西市口。
午後慵懶的陽光穿過棚布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混雜着香料、熟食、牲畜和人群汗液的氣息,喧囂鼎沸。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孩童的嬉鬧聲、鐵匠鋪叮當作響的打鐵聲,匯成一股巨大而混沌的聲浪。
糖葫蘆小李的攤子支在靠近巷口的位置,生意一如既往地好。三年過去,當年的缺牙小子已經抽條長高了不少,臉上的稚氣褪去幾分,多了點小商販的精明。他熟練地蘸着糖稀,將一顆顆紅豔的山楂串成串,插在稻草扎成的靶子上,糖殼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散發着誘人的甜香。
“小李子!來串大的!糖厚點!” 一個穿着短打的漢子吆喝着。
“好嘞!王哥您稍等!” 小李麻利地應着,挑了一串個頭最大的,又在滾燙的糖鍋裏重重裹了一層金黃的糖漿。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唳——!”
一聲淒厲尖銳、充滿穿透力的鷹嘯,毫無預兆地從高空炸響!如同金鐵摩擦,瞬間壓過了市集的喧囂!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禽厲嘯驚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西市上空,一只翼展足有半人寬、通體灰褐、眼神銳利如刀的成年蒼鷹,正如同發現了絕佳的獵物,以雷霆萬鈞之勢,朝着下方俯沖!它的目標,赫然是一只正在低空奮力撲騰、試圖穿越西市密集棚頂的——通體雪白的信鴿!
是阿雪!
它顯然已經飛行了極遠的距離,羽毛有些凌亂,飛行姿態也帶着明顯的驚慌和疲憊。蒼鷹的出現,對它而言無異於死神的鐮刀!
“我的老天爺!是鷹!”
“快看那鴿子!”
“完了完了!要被吃了!”
人群發出一陣驚呼,紛紛避讓。
阿雪被這恐怖的捕食者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短促絕望的“咕咕”聲!它拼命地拍打着翅膀,試圖拔高或者鑽入人群尋求庇護!然而,蒼鷹的速度太快了!巨大的陰影如同死亡的幕布,瞬間籠罩下來!銳利的鉤爪閃爍着寒光!
生死關頭,阿雪爆發出全部的潛能!它猛地一個急轉俯沖,如同失控的白色流星,朝着下方人潮最爲密集的糖葫蘆攤子附近扎去!試圖利用復雜的地形擺脫追捕!
“哎喲!” “小心!”
人群驚叫着四散躲避。
俯沖的蒼鷹一擊落空,鋒利的爪尖擦着阿雪的尾羽掠過,帶下幾根潔白的羽毛!它發出一聲惱怒的尖嘯,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扇,帶起一股強勁的氣流,攪得攤位的布棚譁譁作響!
混亂之中,阿雪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了糖葫蘆小李攤位旁邊、一個堆滿了竹編筐簍的雜物堆上!
“嘭!” 一聲悶響。
雜物堆被撞得晃動了一下。
阿雪被撞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綁在它腿上的那個小小的、鼓鼓囊囊的竹筒,在劇烈的撞擊和掙扎下,系繩竟然鬆脫了!
竹筒翻滾着,從雜物堆的縫隙中掉落,“啪嗒”一聲,摔在滿是塵土和菜葉的青石板地上!筒蓋被震開!
裏面塞得滿滿當當、卷成小卷的紙張——燕蠻蠻寫給沈硯的信,如同天女散花般,譁啦啦散落一地!十幾張,幾十張!寫滿了驚心動魄錯別字的信箋,瞬間暴露在午後西市喧囂的陽光和無數雙好奇的眼睛之下!
而阿雪,在付出了掉落信件的代價後,終於趁着蒼鷹被雜物堆阻擋視線、人群混亂的刹那,如同離弦之箭般,“嗖”地一下鑽進旁邊一條堆滿籮筐的狹窄小巷,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幾片潔白的羽毛,在混亂的氣流中打着旋兒,緩緩飄落。
蒼鷹失去了目標,在高空盤旋了幾圈,發出不甘的厲嘯,最終振翅飛遠。
西市口短暫的混亂漸漸平息。人們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議論着剛才驚險的一幕。
“嚇死我了!那鷹可真大!”
“那白鴿子命真大!”
“哎?地上那是啥?”
無數道目光,終於聚焦在散落一地的、那些寫滿了墨跡的紙張上。
離得最近的糖葫蘆小李,好奇地彎腰,撿起了腳邊的一張。他識字不多,但幾個歪歪扭扭卻異常醒目的大字還是認得:
「沈石:你要敢在江南找漂亮小姐說話,我就騎馬來揍你!揍得你滿地找牙!——燕蠻蠻」
“噗!” 小李沒忍住,直接笑噴了。沈石?這錯得也太離譜了!這不是沈相家的公子嗎?揍得滿地找牙?這口氣……他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那個穿着紅衣服、凶巴巴的將軍府小姐的身影。他趕緊又撿起旁邊一張:
「沈石:趙梨說‘兩情相悅’才能成親!啥是‘兩情相悅’?是不是兩個人一起高興?那咱倆一起揍人的時候最高興!是不是也算?——燕蠻蠻」
小李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兩情相悅?一起揍人?這都什麼跟什麼啊?將軍府小姐對沈相公子……他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心髒砰砰直跳!
不止是他。周圍那些識字的、不識字的,都好奇地圍攏過來,爭相撿拾地上的紙張。識字的大聲念着那些充滿了錯別字、卻情感直白濃烈得驚人的句子:
“快看這張!‘沈石,江南的月亮有沒有長安的圓?我想吃糖葫蘆了,可小李子說最大的要留給他媳婦兒!氣死我了!’”
“哈哈哈!這張更絕!‘沈石頭!你再不回來,我就把你給我的破本子全燒了!把你畫成豬頭掛城門上!’”
“嘖嘖!這張……‘我爹說沈相老狐狸,可我覺得你比狐狸好看!狐狸太騷了!’ 哎喲我的天!”
“還有這張!‘沈石,我夢見你掉水裏了!像個秤砣一樣沉下去!我跳下去撈你,結果水太冷,把我凍醒了!都怪你!’”
每一張信紙被念出,都引起周圍一陣哄堂大笑和更加熱烈的議論。
“我的親娘哎!這……這真是燕將軍家那位小祖宗寫的?”
“錯不了!這字,這口氣,這錯別字,長安城獨一份!”
“嘖嘖,看不出來啊!凶名在外的小煞星,私底下對沈相公子這麼……這麼……”
“這麼什麼?這不就是明擺着嗎?將軍府的小姐,看上丞相府的公子了唄!”
“哎喲!這可真是……門不當戶不對吧?兩家老爺在朝堂上可是水火不容!”
“你懂什麼!這叫歡喜冤家!沒看信裏寫的?‘只能被我欺負’!嘖嘖,霸道着呢!”
“哈哈哈!那沈相公子也夠慘的,被這麼個小祖宗惦記着!又是揍又是燒本子的!”
“慘?我看未必!人家信裏不還畫豬頭呢嗎?指不定樂在其中呢!”
流言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在西市口炸開!又以驚人的速度,伴隨着那些被爭相傳閱、內容越來越離譜的信箋,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向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將軍府小姐燕蠻蠻,苦戀丞相府公子沈硯!三年鴻雁傳書,情意綿綿(錯字連篇),威脅恐嚇(不許找漂亮小姐),暢想未來(一起揍人)……這樁秘聞,成了長安城街頭巷尾、茶樓酒肆最勁爆、最富戲劇性的談資!版本不斷翻新,細節愈發離奇。
糖葫蘆小李看着手裏那張寫着“揍得滿地找牙”的信紙,再想想燕蠻蠻那說到做到的性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趕緊把信紙塞進懷裏,決定下次見到那位小祖宗,一定要把最大的、糖最厚的糖葫蘆雙手奉上!這八卦……太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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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書院的書齋內,燭火搖曳。
沈硯終於放下了筆。空白的紙頁上,朱紅的「蠻:」字下方,依舊一片空白。阿雪未歸,他心緒不寧,無法下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撲棱棱”聲!
沈硯猛地抬頭!
一團小小的、狼狽不堪的雪白影子,如同耗盡最後一絲力氣般,重重地撞在窗櫺上!是阿雪!它潔白的羽毛上沾滿了泥污,還有幾處明顯的擦傷,一只翅膀的羽毛凌亂不堪,顯然受了驚嚇和撞擊。它黑豆似的眼睛裏充滿了疲憊和驚惶,小小的身體瑟瑟發抖。
“阿雪!” 沈硯霍然起身,幾步沖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櫺。
阿雪咕咕叫了兩聲,聲音虛弱,連滾帶爬地跌進窗內,癱在沈硯伸出的手掌上,小胸脯劇烈起伏。
沒有竹筒。
腿上空空如也。
沈硯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他小心地檢查着阿雪身上的傷,還好,都是皮外傷,未傷及筋骨。但……信呢?
他輕輕撫摸着阿雪凌亂的羽毛,試圖安撫它。阿雪在他掌心蹭了蹭,發出委屈的咕咕聲,似乎在訴說着途中的驚險。
沒有信……長安發生了什麼?是蠻蠻沒寫?還是……出了什麼意外?各種猜測紛至沓來,讓他坐立難安。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清冷的月光透過雲層縫隙灑落下來,在溼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份不安,如同江南潮溼的夜氣,無聲地滲透,彌漫了整個書齋。沈硯抱着疲憊的阿雪,站在窗前,望向北方長安的方向。千裏之外,那場因錯別字信件掀起的滔天巨浪,正裹挾着不可預知的力量,朝着各自孤立的兩座府邸,洶涌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