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周既明坐在辦公桌後，指尖一下下敲着城管局送來的那份《關於白裏弄小區化糞池問題徹底整改完成的情況報告》。
報告寫得花團錦簇，什麼“高度重視”、“連夜施工”、“居民交口稱贊”，附件裏還附了幾張光線角度都精心調整過的現場照片。
他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這種筆上功夫，他見得太多了。
合上報告，他按下通話鍵：“魏鳴，備車。”
幾分鍾後，黑色的公務車駛出辦公大樓地下室。
周既明靠在後座，閉目養神。
還沒開到路上，他忽然開口，眼睛沒睜：“白裏弄那邊，基層街道和社區的聯系人，材料準備好了嗎？”
副駕的魏鳴立刻反應過來，匯報材料裏根本沒提這茬，他馬上接口：“書記，我馬上確認。”
他拿出手機，卻沒有直接打給城管局，而是飛快地給樓上綜合一處的陳主任發了條信息，言簡意賅：“急！白裏弄社區主任或街道分管城管工作領導姓名、職務、聯系電話，立刻發來！”
信息剛發出去，周既明又補了一句：“把上次開會那個記錄的小姑娘也叫來，她記錄快，能把現場情況記得清楚。”
魏鳴瞬間明了，他立刻又補了一條信息：”讓林薇與立刻下樓，到一號門門口等！”
……
辦公室裏，林薇與正整理着文件，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又急促地連震第二下。
她拿起來一看，是陳主任直接轉發來的，內容讓她心裏一咯噔。
還沒等她完全消化信息，陳主任的電話就追了過來，語氣又急又快：“小薇！趕緊的！放下手裏所有活！周書記的車在樓下等了，點名讓你跟着去白裏弄現場！具體什麼事路上聽指示，機靈點，記錄好！”
林薇與心跳瞬間加速，但也只愣了一秒，立刻應道：“好的主任，我馬上下去！”
她一把抓過筆記本和筆，塞進包裏，小跑着就出了門。
電梯下行時，她快速深呼吸了幾下，分析起情況來。
大領導突然去白裏弄，肯定是城管局那份報告沒讓他滿意。
叫上自己，無非是因爲上次的會議記錄她記的詳實，現在去現場，需要一個知情且筆頭快的人。
車子剛到一號門，林薇與也恰好趕到，她微微喘着氣，只見魏鳴下車讓出了副駕，她也沒客氣，直接扶着車門就坐了進去。
“周書記，魏秘書。”車門關上，車很快啓動，她系好安全帶低聲打了個招呼，語氣盡量平穩。
周既明只從後視鏡裏瞥了她一眼，嗯了一聲。
魏鳴則把手機屏幕遞給她看，上面是陳主任剛發來的一個名字和兩個電話號碼：“這是白裏弄社區劉主任和街道張副主任的聯系方式，你記一下，隨時可能需要聯系。”
“好的。”林薇與立刻拿出筆認真記下，心裏迅速默背了兩遍。
趁着還沒到地方，她又把某次匯報會關於白裏弄的信息從記錄本裏找到，並折了個記號。
好記性真不如爛筆頭啊！
車子駛入白裏弄小區，剛停穩，得到消息的李衛國和區城管局的幾個人已經急匆匆地迎了上來，臉上堆着笑：“周書記，您怎麼親自來了？我們正要去給您做詳細匯報……”
周既明沒接話，下車徑直朝着上次來過的3號樓和5號樓之間走去。
李衛國幾人趕緊跟上，嘴裏還在介紹：“書記您看，我們徹底清理了，用了最新的疏通技術，重新鋪設了管道，保證不會再出現外溢……”
現場確實看不出明顯的污漬了，甚至還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
周既明停下腳步，目光掃過幾個單元的樓道口，忽然問：“這棟樓，住了多少戶？老年人占比多少？”
李衛國一下子被問住了，卡殼了一下，眼神看向區城管局長，區局長又看向旁邊街道的人。
街道的人連忙掏手機：“這個……我得問一下社區……”
“不用問了。”周既明打斷他，側頭看了一眼林薇與。
林薇與立刻上前半步，翻開會議記錄本其中一頁，語速平穩清晰地匯報：“周書記，根據上次會議區城管局匯報數據，白裏弄3號樓共住有24戶，其中60歲以上老人大約有8戶；5號樓住有30戶，60歲以上老人約12戶。因爲老人居多，當時反映異味和出行不便的問題也最爲強烈。”
周既明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李衛國幾個人的臉色瞬間有點不自然了。
這時，旁邊單元門裏走出來一位拎着菜籃子的老太太，好奇地看着這群人。
周既明主動走上前，語氣緩和下來：“阿姨，問您個事，咱們樓下這化糞池，前段時間是不是有堵塞溢出現象？最近修過後，感覺怎麼樣？”
老太太一看這架勢，有點拘謹，但還是打開了話匣子：“哎喲，可是修了！前陣子那味兒哦，沒法聞，窗戶都不敢開。這幾天是沒了。就是修的時候吵得很呐，挖得坑坑窪窪的，我買菜都得繞着走，怕摔着。”
“那現在下水道通了嗎？家裏廚房衛生間下水快不快？”周既明問得很細。
“通是通了……但水下去還是有點慢悠悠的，不如以前暢快。也不知道能管多久哦。”老太太實話實說。
周既明點點頭：“謝謝您啊阿姨。”
他轉過身，臉色沉了下來，目光掃向李衛國：“這就是你們說的徹底根治？居民用水都受影響！施工期間的便民措施在哪裏？後續長效維護機制又在哪裏？難道每次都是等問題鬧大了，再跑來‘連夜施工’？”
李衛國額頭冒汗，連連點頭：“是是是，書記批評得對，我們一定加強後續管理，確保……”
“確保什麼？”周既明打斷他，“我要看到具體的方案和責任人，不是空頭保證。”他頓了頓，吩咐道：“聯系社區和街道的人，十分鍾後，到社區辦公室開個現場會。”
“好的書記！”魏鳴立刻應下，看向林薇與。
林薇與已經拿出手機，立刻走到一邊，撥通了社區劉主任的電話，語氣清晰利落：“劉主任您好，我是市府辦林薇與。周書記現在白裏弄小區視察，請您和街道分管城管工作的張副主任十分鍾內到社區辦公室，參加一個現場協調會。對，現在，麻煩您盡快。”
整個過程中，林薇與的表現冷靜、高效。
周既明問數據，她能立刻從記錄裏精準提取；需要聯系基層，她第一時間就能找到對接人並準確傳達指令，語氣不卑不亢，條理清楚。
她沒有多餘的話，但每個動作都踩在了點上。
周既明看着她利落的背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這個年輕幹部，不像有些人那樣遇事就慌，她腦子清楚，手腳麻利，有點超出他的預期。
魏鳴又一次“不小心”的，看到了這一幕…
現場會開得簡短而壓強力巨大。
周既明的要求非常具體：一周內，城管局牽頭，聯合街道、社區、物業，對白裏弄小區所有地下管網進行一次徹底排查，拿出根治方案和預算；施工必須做好公示和便民預案；建立由社區、居民代表、物業組成的監督小組，後續維護責任必須落實到人。
會議結束後，回程的車裏氣氛沉悶。
周既明一直看着窗外，忽然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車裏人聽：“工作，不是做給上面看的報告。老百姓家裏的下水道通不通，窗戶外面有沒有味兒，這才是最真實的匯報材料。”
魏鳴點頭稱是。
林薇與坐在副駕，默默記下了這句話。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這位領導雖然凶，不好相處，但他似乎是真的想爲這座城市和這裏的老百姓做點實實在在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