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危機暫時解除,但空氣中依舊彌漫着硝煙和血腥的混合氣味,提醒着兩人危險從未遠離。在“山貓”團隊確認外部威脅暫時清除,並開始進行深度掃蕩和加固防御工事時,張毅和海夏轉移到了安全屋內另一個相對舒適、帶有獨立衛浴的休息間。
張毅手臂上的傷口需要重新處理。海夏從急救包裏拿出幹淨的紗布和藥物,動作依舊熟練,但氣氛卻與在核心安全室時截然不同。一種無聲的、緊密的張力縈繞在兩人之間,那個在生死關頭落下的吻,像一枚滾燙的烙印,灼燒着彼此的神經。
張毅坐在床沿,看着海夏低垂着頭,小心翼翼地爲他清洗傷口。她的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柔和而專注,與那個在槍林彈雨中冷靜果決的記者形象奇妙地融合。
“你的包扎技術,不只是在采訪意外裏練出來的吧?”張毅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帶着一絲探究。
海夏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有立刻回答。她用鑷子夾起沾了碘伏的棉球,輕輕擦拭着傷口邊緣,才緩緩說道:“我老家,在西南很深的山裏。村子窮,路也不好,小時候磕了碰了,去鎮上的衛生所都得走大半天的山路。”
她的語氣很平淡,像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舊事。
“記得有一次,我大概七八歲,跟着阿爸上山采藥,不小心從坡上滾下來,胳膊被石頭劃了很深一道口子,血止不住地流。”她指了指張毅手臂上類似的位置,“阿爸用隨身帶的草藥給我敷上,又撕了自己的汗衫給我包扎。他就是那麼教的,山裏人,都得會點這個,命硬,也得靠自己。”
張毅沉默地聽着。他很難將眼前這個穿着幹練、談吐不凡、能在國際金融中心與資本巨鱷周旋的女人,與那個需要徒步半天才能得到醫療救助的深山村落聯系起來。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心頭某處被輕輕觸動。
“後來呢?”他問。
“後來?”海夏包扎好傷口,打了個利落的結,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帶着距離感的、像是回憶久遠往事的神情,“後來我拼命讀書,成了我們那個山溝溝裏第一個考上北京的大學生。學費是全村人湊的,雞蛋、山貨……什麼都拿來抵。”
她站起身,走到房間角落的小桌旁,倒了兩杯水,遞給張毅一杯。
“剛到北京的時候,我連地鐵都不會坐,普通話也帶着濃重的口音,被人笑話是‘山炮’。”她喝了一口水,眼神有些飄遠,仿佛穿越了時空,看到了那個穿着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站在繁華都市街頭茫然無措的自己,“我做過家教,發過傳單,在餐廳洗過盤子……所有能掙錢的活都幹過。”
“爲什麼做記者?”張毅凝視着她。他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這個突然闖入他黑暗世界的女人。她像一本厚重的書,他剛剛翻開了引人入勝的序章。
海夏轉過身,背靠着桌沿,目光與他對視,那裏面有一種歷經磨難卻未曾熄滅的火焰:“因爲我在山裏見過太多因爲信息閉塞、因爲不被看見而遭受的不公。有人占了村裏的地,只給一點微不足道的補償;有人生了重病,因爲不懂政策得不到救助……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把那些藏在陰影裏的東西拿到太陽底下,能讓那些沉默的聲音被聽見,是不是就能改變點什麼?”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千鈞之力:“雖然很多時候,現實會告訴你,你能改變的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引火燒身。但總得有人去做,不是嗎?就像你現在做的,用你的方式,去挑戰那些看似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張毅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這個女人。她的堅韌,她的執着,她的理想主義,並非源於溫室裏的培育,而是從貧瘠的石頭縫裏,硬生生掙扎出來的生命力。她走過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崎嶇和漫長。相比起她一步一個腳印從泥濘中掙扎出來的歷程,他依靠系統賦予的力量實現的“逆襲”,反而顯得有些……蒼白。
他想起自己獲得系統之初,那種掌控一切的飄飄然,以及後來逐漸滋生的、近乎迷失的獵殺欲望。而海夏,在見識了都市的繁華、資本的冷酷之後,卻依然固執地守護着從山嵐深處帶來的那份對“公道”的樸素信仰。
“你不怕嗎?”他問,“林家,還有可能存在的其他敵人,他們動動手指,可能就會讓你這麼多年努力得來的一切化爲烏有,甚至危及生命。”
海夏走到窗邊(雖然是單向防彈玻璃,看不到外面),望着下方城市虛幻的燈火,沉默了片刻。
“怕。怎麼會不怕?”她輕聲說,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我更怕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那些不該存在的黑暗。從那個小山村走到這裏,我失去過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如果因爲害怕就退縮,那我對不起當年那個拼了命也想走出大山的自己,也對不起那些曾經幫助過我、對我抱有期望的鄉親。”
她轉過身,目光再次變得堅定而清澈:“而且,現在不是還有你嗎?”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極淡卻真實的笑意,“我們可是‘陽光下的共犯’。”
張毅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站在光影交界處的海夏,身後是冰冷的鋼鐵堡壘,身前是充滿危險的未知,但她站在那裏,本身就像一座沉穩的山,帶着從故鄉帶來的嵐氣與堅韌。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這一次,他的動作不再帶有試探和遲疑,而是帶着一種清晰的確認。他伸出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指。
“嗯。”他應了一聲,簡單的音節裏卻包含了千言萬語——有承諾,有認同,也有一種找到同類般的慰藉。
他的手心很燙,帶着剛剛處理傷口留下的些許藥味,卻奇異地讓她感到安心。
兩個出身迥異、路徑不同,卻同樣在命運泥沼中奮力掙扎的靈魂,在這一刻,因爲共同的敵人,也因爲彼此內心深處不曾磨滅的堅持,真正地靠在了一起。山嵐與鋼鐵,在此刻交匯,凝聚成一股更加不可摧毀的力量。
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危機四伏。但在這小小的休息室內,一種基於深刻理解與靈魂共鳴的聯盟,正式鑄成。他們即將面對的,不僅是資本的血腥反撲,更是兩個世界碰撞帶來的、前所未有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