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暗如同粘稠的瀝青,包裹着意識,下沉,不斷下沉。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一種失重的虛無感和靈魂被抽離的剝離感。沈默感覺自己像一塊被隨意丟棄的破布,在混沌的虛空中漂浮。腦海中,那49張重疊的、絕望的臉孔如同跗骨之蛆,反復閃現,每一張都帶着無聲的控訴和嘲弄。石盆底部那三行血字——“歡迎回來。第49次。祂在進化。”——則像燒紅的烙鐵,反復燙印在他的靈魂深處。

49次……輪回……進化……

這個詞組帶來的恐怖,超越了古井底部的任何厲鬼,超越了七夜規則的血腥屠戮。它指向一個更宏大、更冰冷、更令人絕望的真相:他的掙扎,他的智慧,他的每一次“通關”,都不過是更高存在眼中一場重復上演的戲劇,一個不斷提供養料和數據的實驗場!而那個“祂”,那只冰冷的、沒有瞳仁的眼睛,正在這場無盡的輪回中,汲取着什麼,變得越來越……可怕?

“嗡……”

輕微的震動感傳來,並非來自身體,而是意識層面。下墜感驟然停止。包裹周身的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光明,刺眼的光明。

沈默猛地睜開眼。

他躺在一張柔軟的、潔白的床上。身下是幹淨蓬鬆的羽絨被褥,觸感舒適得近乎虛幻。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淡淡的、類似消毒水和清新劑混合的味道,異常潔淨。他下意識地坐起身,環顧四周。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大約十平米。牆壁、天花板、地板,所有的一切都是純淨無瑕的白色,沒有一絲雜色,也沒有任何裝飾或接縫,仿佛由一整塊巨大的白色玉石雕琢而成。唯一的光源來自天花板本身,散發着柔和均勻、不刺眼的冷白光,照亮每一個角落,沒有陰影。房間裏只有一張床,一張同樣純白色的、線條簡潔的書桌,一把同樣白色的椅子。書桌上空空如也。沒有窗戶,沒有門。整個空間像一個無菌的、精致的……棺材?或者說,培養皿?

這就是……現實世界(臨時休息區)?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席卷而來。這哪裏是休息?分明是另一個形態的囚籠!一個純白的、壓抑的、將人徹底剝離現實聯系的真空地帶!

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那件沾滿血污泥濘的制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同樣純白色的、柔軟舒適的棉質睡衣。皮膚幹淨,指甲修剪整齊,甚至連在古村沾染的污垢和血腥氣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那七天的地獄經歷只是一場逼真的噩夢。但沈默知道不是。指尖仿佛還殘留着井底淤泥的冰冷粘膩感,鼻腔深處似乎還縈繞着血腥與焦臭混合的氣息。更重要的是,腦海中那49張面孔和血字帶來的冰冷絕望,如同實質的冰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意識深處。

他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冷光滑的白色地板上。觸感真實。他走到牆邊,伸出手指觸碰牆壁。冰冷,堅硬,光滑得如同鏡面,倒映出他自己模糊而蒼白的影像。他用力敲了敲,發出沉悶的“咚咚”聲,厚實無比。沒有門,沒有縫隙。這是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

“有人嗎?”沈默嚐試着開口,聲音在絕對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着一絲回音。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他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他走到書桌前,拉開唯一的抽屜。裏面放着一套疊放整齊的白色衣物(類似運動服),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同樣純白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方盒子。他拿起盒子,很輕。打開,裏面是幾塊壓縮餅幹一樣的東西,散發着淡淡的谷物香氣,還有一瓶沒有任何標籤的純淨水。

食物和水。僅此而已。沒有信息,沒有提示,沒有交流的渠道。這就是“休息”的全部內容。

沈默將盒子和水放回抽屜,沒有動。他毫無食欲,喉嚨裏仿佛堵着一團冰冷的鐵塊。他跌坐在椅子上,雙手插入頭發,用力按壓着太陽穴。頭痛欲裂,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重壓。

49次……49次……

49次……49次……

這個數字如同魔咒,在他腦海中瘋狂盤旋。每一次輪回意味着什麼?每一次“通關”又意味着什麼?是像遊戲一樣重置?還是……疊加?那個“祂”在進化什麼?規則?力量?玩弄人心的手段?還是……對“玩家”或者說“實驗品”的理解和掌控?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殘存的理智去分析。心理學博士的思維模式是他最後的武器。

* **記憶:** 他仔細回憶自己進入古村前的所有細節。書房,那本《極端情境下人類行爲畸變》,窗外黃昏的光線……清晰無比。但關於“前48次輪回”,他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只有這第49次!這說明什麼?每次輪回記憶被清除?還是……只有“成功通關者”才被允許保留當次記憶?而其他輪回的自己……都死了?所以只有49張臉的倒影,而沒有記憶?那石盆底部的血字又是誰刻下的?是前一次輪回的自己?在徹底消亡前留下的警告?

* **身體:** 他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傷痕,精力充沛,仿佛從未經歷過那七天的折磨。但當他集中精神,試圖感受體內時,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感,並非來自肌肉,而是來自精神深處,一種仿佛靈魂被反復撕扯又縫合的、積累下來的沉重感,隱隱浮現。這是否是49次輪回疊加的痕跡?

* **環境:** 這個純白的房間。絕對封閉,絕對控制。提供最基本的生存所需(食物、水、休息),但隔絕一切外界信息,剝奪所有社會聯系。這是爲了什麼?防止玩家聯合?方便“系統”或“祂”進行觀察和重置?還是在某種“實驗”中維持變量的純淨?

“祂在進化……”沈默喃喃自語,聲音幹澀沙啞。這個“祂”,到底是什麼?是系統本身?是某個更高維度的存在?還是……某種依托於這個“無限世界”規則而生的、不斷汲取恐懼和死亡而壯大的……概念體?那只眼睛符號……就是祂的具象化?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着他的心髒,越收越緊。如果“祂”真的在進化,那麼每一次輪回,遊戲都會變得更難,規則會更隱蔽,陷阱會更致命!他這一次能活下來,依靠的是智慧、冷靜和一點運氣。但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當“祂”進化到洞悉他所有的思維模式和行爲邏輯時……他還有活路嗎?這所謂的“休息區”,不過是屠宰場前的待宰欄!

絕望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洶涌而來,幾乎要將他徹底淹沒。他猛地站起,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白色牆壁上!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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