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的鐵鏽與鹹腥海風的味道混合在狹窄的通道中,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帶着刺骨的寒意。安室透背着昏迷的宮野志保,她的重量輕得讓他心驚,失血和透支讓她的體溫低得可怕,像一塊寒玉緊貼着他的後背。身後,兩名隊員抬着佐藤翔太的簡易擔架,每一步都伴隨着沉重的喘息和擔架金屬杆的輕微摩擦聲。佐藤的心電監護儀被改裝成了便攜式,那微弱卻頑強的“嘀…嘀…”聲在逼仄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成了此刻唯一的生命節拍,卻也像倒計時的秒針,敲打着每個人的神經。

通道盡頭,微弱的光線透入,伴隨着海浪拍打岸壁的譁譁聲。一個隱蔽的小型船塢出現在眼前,一艘不起眼的灰色快艇靜靜停泊在渾濁的水面上。

“快!上船!”安室透低喝,率先躍上快艇甲板,小心翼翼地將宮野志保安置在相對平穩的船尾角落,用防水布和僅有的軟墊爲她做了簡單的緩沖和保溫。隊員們也奮力將佐藤的擔架抬了上來,固定在船中央。

“啓動!立刻離岸!”安室透命令道,銳利的目光掃視着通往船塢的通道入口和上方可能存在的狙擊點。一名隊員迅速撲向駕駛位,熟練地啓動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在封閉的船塢內回蕩,快艇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出狹窄的入口,劈開灰藍色的晨霧,沖入開闊的海域。

海風瞬間變得猛烈,吹散了硝煙味,也帶來了更深的寒意和溼氣。安室透半跪在佐藤身邊,再次檢查他的傷口。那圈暗紫色在晨光熹微下更顯妖異,仿佛有冰冷的火焰在皮下燃燒。他拿出那截破碎的試管,幽藍的殘液在微光下像凝固的毒蛇之眼。

“安室先生,隊長的心率…好像又慢了一點?”負責監護的隊員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安室透的心沉了下去。不是錯覺。佐藤的生命體征在離開相對“穩定”的倉庫環境後,似乎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無法忽視的速度重新滑向深淵。宮野的警告——“代價未知”——如同一根冰冷的針,刺入他的腦海。

就在這時——

“嗡嗡嗡——”

一種極具穿透力的、不同於快艇引擎的轟鳴聲從他們剛剛逃離的碼頭方向傳來,並且以驚人的速度逼近!

“直升機!”駕駛快艇的隊員失聲驚呼,猛打方向盤試圖進行規避機動。

安室透猛地抬頭,只見一架黑色的、沒有任何標識的民用直升機如同巨大的鐵鷲,撕裂晨霧,低空俯沖而來!機艙門敞開,一道冷酷的身影清晰可見——銀色的長發在狂風中飛舞,正是琴酒!他手中的狙擊步槍槍口,在晨光中閃爍着致命的寒芒。

琴酒!他竟然動用了空中力量!完全不顧及可能暴露在公共視野的巨大風險,其暴怒和必殺的決心可見一斑!

“規避!Z字機動!”安室透厲聲吼道,同時迅速從裝備包中抽出自己的配槍,但手槍射程在高速移動的快艇上面對直升機狙擊,幾乎等同於徒勞。他紫灰色的瞳孔緊縮,大腦飛速計算着對方的射擊角度和己方的生還概率,低得令人絕望。

“砰!”

第一顆狙擊子彈帶着尖銳的呼嘯,精準地打在快艇左舷僅幾公分外的海面上,炸起一人高的水柱!冰冷的海水如同暴雨般劈頭蓋臉砸下。

“該死!”駕駛隊員拼命操控着快艇,在海面上劃出驚險的S形軌跡。每一次急轉彎都讓船體劇烈傾斜,固定佐藤的擔架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宮野志保在顛簸中發出一聲無意識的痛苦呻吟。

安室透伏低身體,一手緊緊抓住船沿穩定自己,另一只手依然護住身邊的宮野,目光死死鎖定那架如同跗骨之蛆的直升機。琴酒顯然是個頂尖的狙擊手,他並不急於直接命中船體,而是在用精準的射擊驅趕、逼迫他們,如同貓戲老鼠,等待着最佳的絕殺時機,或者逼迫他們駛入更有利於圍剿的海域。

“安室先生!這樣下去不行!隊長和雪莉小姐撐不住這種顛簸!”監護隊員看着佐藤監護儀上開始變得不穩定的波形和宮野越發蒼白的臉色,焦急地喊道。

安室透何嚐不知?佐藤那詭異的“穩定”狀態正在被劇烈的逃亡打破,而宮野的失血和低溫在潮溼寒冷的海風中只會加速惡化。琴酒在消耗他們,用最殘忍的方式。他低頭看向手中緊握的試管碎片,那幽藍的光芒似乎在嘲笑他的困境——他握着一份能創造“奇跡”的毒藥,卻對挽救眼前兩個因它而垂危的生命束手無策。

“轟!”

又一顆子彈打在船尾附近,爆炸的水浪沖擊讓快艇猛地一沉,船尾幾乎沒入水中!冰冷的海水瞬間灌入,淹沒了安室透的小腿。宮野志保的身體被水流沖得滑動,安室透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起,緊緊護在懷裏。她的身體冰冷得幾乎沒有一絲熱氣,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直升機在頭頂盤旋,巨大的旋翼攪動氣流,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如同死神的嘲笑。琴酒冰冷的目光透過瞄準鏡,牢牢鎖定着下方如同無頭蒼蠅般掙扎的獵物。他調整了一下姿勢,槍口微微移動,這一次,瞄準的不再是船體周圍的海面。

安室透瞬間捕捉到了那瞄準鏡微弱的反光點所指的方向——是固定在船中央、無法有效規避的佐藤翔太!

琴酒的目標從未改變——奪回樣本,抹殺所有知情者!佐藤,這個被APTX強行吊住性命的關鍵人物,正是他首要清除的目標!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安室透腳底直沖頭頂,比灌入的海水更刺骨。他猛地將宮野往更安全的角落推去,同時身體如同獵豹般撲向佐藤的擔架!

“砰!!!”

槍聲與安室透撲倒的動作幾乎同時發生!

子彈撕裂空氣,帶着毀滅性的動能射來!

預想中的穿透血肉的悶響和擔架的碎裂聲並未傳來。

“鐺!!!”

一聲極其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巨響在安室透耳邊炸開!灼熱的氣浪和飛濺的火星擦過他的臉頰!

安室透壓在佐藤身上,猛地抬頭,只見固定在擔架旁邊、裝着備用血漿和醫療器材的金屬急救箱,箱體被狙擊子彈撕裂開一個猙獰的巨大豁口!裏面的血漿袋破裂,深紅的液體混合着扭曲的金屬碎片四處飛濺,如同潑灑的死亡之花。子彈巨大的動能被金屬箱體勉強吸收偏移,擦着擔架的邊緣射入了海中,留下一個翻滾的氣泡。

千鈞一發!

佐藤在安室透身下,監護儀的警報聲因爲劇烈的震動而尖銳響起,波形瞬間亂成一團。

“安室先生!”隊員們驚魂未定。

安室透迅速起身,抹去臉上的血水和冷汗,紫灰色的眼眸中燃燒着冰冷的怒火和決絕。琴酒這一槍,是赤裸裸的死亡宣告!下一次,絕不會再有急救箱來擋子彈!

他看向駕駛位,吼道:“全速!向淺礁區沖!利用礁石做掩護!”那是唯一可能擺脫空中死神的機會,雖然同樣危險萬分。

快艇引擎發出不堪重負的咆哮,調轉方向,朝着遠處一片嶙峋的黑色礁石群全速沖去。直升機緊追不舍,琴酒顯然也看穿了他們的意圖,機頭下壓,準備在他們進入礁石區前進行最後的致命打擊。

顛簸!劇烈的顛簸!快艇在波浪和全速前進中瘋狂跳躍。安室透死死抓住船沿,目光在昏迷的宮野、監護儀警報閃爍的佐藤、手中幽藍的試管碎片以及那如同死神之眼的直升機之間飛速切換。

就在快艇即將沖入礁石區邊緣,琴酒再次扣動扳機的瞬間——

“唔…”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幼貓嗚咽般的呻吟,在引擎轟鳴和風浪聲中幾不可聞,卻像一道細微的電流擊中了安室透的神經。

他猛地轉頭。

船尾角落,宮野志保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沾着冰冷海水和血污的臉頰在灰白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脆弱。她似乎掙扎着想抬起沉重的眼皮,蒼白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無聲地呼喚着什麼。她的意識在失血、寒冷和劇痛的深淵邊緣掙扎,仿佛感應到了那迫在眉睫的、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死亡陰影。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卻似乎穿透了混亂的空間,模糊地映出了安室透緊繃的側臉輪廓。那瞬間,安室透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不是因爲情愫,而是在這絕境之中,背負着她用瘋狂賭來的“一線生機”,看着她如此脆弱卻掙扎求生的模樣,一種沉重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責任感如同冰冷的枷鎖,將他牢牢鎖住。

試管碎片冰冷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幽藍的液體在晨曦中閃爍着妖異的光。

代價…未知的代價正在降臨嗎?

生路…在何方?

快艇迎着初升卻毫無暖意的朝陽,義無反顧地沖入了那片犬牙交錯的黑色礁石迷宮。直升機旋翼的轟鳴如同死神的咆哮,緊隨其後。海風卷起冰冷的水沫,撲打在安室透的臉上,也打溼了宮野志保毫無血色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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