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破敗的窗框,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費禹騰站在窗前,住院部大樓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扯得如同怪獸。
系統的警告聲還在腦海裏回蕩,每一個字都敲擊着他的神經。
一萬瓦的燈塔。
這個形容讓他口腔裏有些發幹。
他不是什麼喜歡出風頭的人,恰恰相反,他只想安安穩穩地在這裏籤到,和薛寒薇一起,過着外人無法理解的“悠閒”生活。
可現在,這份平靜被他親手打破了。
他轉過身,薛寒薇還沉浸在陰氣的滋養中,她恬靜的側臉在清冷的月光下,透着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聖潔。
費禹騰沒有打擾她。
他只是安靜地看着,心裏盤算着接下來的對策。
跑路?
不行。
這棟精神病院是他的籤到地點,也是他的根基所在。
【鎮魂之體】和【陰氣匯聚陣】都與這裏深度綁定,離開這裏,他就等於放棄了自己最大的依仗。
那就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費禹騰走到電擊治療室門口,拉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鐵門,朝着住院部大廳走去。
既然成了燈塔,那總得有人來看守燈塔。
他需要先熟悉一下自己的“地盤”。
就在他踏入空曠幽深的大廳時,一股極其突兀的能量波動,從精神病院的圍牆外傳來。
這股能量純粹,熾熱,充滿了剛正不阿的氣息。
它與整座病院的陰冷污穢格格不入。
一個闖入者。
費禹騰的腳步停下,他沒有躲藏,只是靜靜地站在大廳中央,等待着。
精神病院外圍,常年籠罩着一層由陰氣、怨氣和瘴氣混合而成的天然屏障。
普通人誤入其中,輕則頭暈腦脹,重則大病一場。
然而,這層屏障在那股熾熱的能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薄紙。
只聽“嗤啦”一聲輕響,一道金色的光芒撕裂了濃霧。
一個嬌小的身影,手持羅盤,一步步從被破開的瘴氣中走出。
來人是個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她穿着一身便於行動的青色勁裝,勾勒出少女纖細卻充滿力量感的線條。
一頭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她的五官極爲精致,尤其是一雙杏眼,黑白分明,此刻卻蘊含着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和警惕。
女孩手中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最終死死地指向了前方那棟如同巨獸般盤踞的住院部大樓。
“好驚人的怨氣……這裏就是源頭。”
張靈兒喃喃自語,清脆的嗓音裏帶着一絲凝重。
她從腰間的布袋裏,取出了一柄不過一尺來長的桃木劍。
劍身布滿了朱砂繪制的符文,在月光下流轉着淡淡的寶光。
“妖孽,休想爲禍人間!”
她嬌喝一聲,腳下步伐變換,身影化作一道青色的虛影,徑直沖向住院部大門。
“砰!”
兩扇沉重的木門被一股無形的氣勁轟然撞開,重重地砸在牆壁上,帶起大片的灰塵。
張靈兒手持桃木劍,身法利落地沖入大廳,第一時間擺出了防御兼備攻擊的架勢。
她預想過無數種可能。
或許會看到青面獠牙的惡鬼,或許會看到怨氣沖天的鬼王。
但她唯獨沒有想到,空曠、破敗、積滿灰塵的大廳中央,只站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看起來有些懶散的年輕男人。
男人很高,也很瘦,面容清秀,只是那份過於蒼白的膚色讓他看起來有些不太健康。
他正偏着頭,用一種打量新奇事物的神情看着自己。
不,是看着自己被撞飛後,還在顫動的木門。
“這門……大概是清朝的古董了。”
費禹騰開口了,他的嗓音很平靜,帶着一絲惋可。
“你弄壞了,要賠的。”
張靈兒愣住了。
她腦中預演過無數遍的開場白,什麼“大膽妖孽,還不束手就擒”,什麼“天道昭昭,豈容爾等放肆”,全部卡在了喉嚨裏。
賠?
她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去,那兩扇破門的確是慘不忍睹。
但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嗎?
“裝神弄鬼!”
張靈er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邪魔外道迷惑人心的伎倆。
她將桃木劍向前一指,劍尖直指費禹騰的眉心。
“我乃龍虎山七十三代弟子張靈兒,奉天師令,前來降魔!”
“你這盤踞此地的鬼王,還不速速現出原形!”
她的聲音清越響亮,正氣凜然,在大廳中激起陣陣回音。
費禹騰掏了掏耳朵。
這小姑娘中氣挺足。
“龍虎山?”
他重復了一遍,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
“那是新開的道教主題旅遊景點嗎?最近在搞cosplay活動?”
“你……”
張靈兒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她行走江湖以來,遇到的哪個妖魔鬼怪不是聞龍虎山之名而喪膽?
眼前這個家夥,居然把道教祖庭當成了旅遊景點?
這是何等的蔑視!
“滿口胡言!”
張靈兒的杏眼圓睜,透出幾分薄怒。
“此地陰氣沖天,怨念匯聚,已成鬼蜮!你身爲鬼王,竟還敢在此僞裝凡人,戲弄於我!”
“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會說實話了!”
話音未落,她左手掐訣,右手桃木劍上符文大亮。
“敕令!金光咒!”
一道璀璨的金光瞬間從桃木劍上爆發,凝成一道光束,直射費禹騰。
這金光咒是玄門正宗的基礎法術,對陰邪之物有極強的克制效果。
尋常小鬼,擦着即滅,百年厲鬼,碰着也得重傷。
張靈兒已經留了手,她只想破開對方的僞裝,逼他現出原形。
然而,費禹騰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甚至連躲閃的意圖都沒有。
張靈兒心中一緊,難道自己判斷失誤,對方只是個普通人?
可羅盤的反應,還有這沖天的陰氣,又要如何解釋?
就在她遲疑的瞬間,那道金光已經射到了費禹騰的面前。
然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金光在距離費禹騰身體不到半米的地方,就那麼突兀地消散了。
沒有爆炸,沒有沖擊。
它就如同被潑進沙地裏的一杯水,無聲無息地被吸收、中和,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
“什麼?”
張靈兒失聲驚呼,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費禹騰眨了眨眼。
剛才金光臨近的刹那,他體內的【鎮魂之體】自動運轉,一股無形的力場將那道攻擊消弭於無形。
感覺……暖洋洋的。
他看着一臉震驚的少女,認真地建議道。
“小姑娘,現在是法治社會,不要隨便動手。”
“還有,這裏是私人產業,你已經涉嫌非法入侵和故意毀壞財物了。”
“你……”
張靈兒被他這番話噎得說不出一個字。
她引以爲傲的道法,對方不閃不避,毫發無傷。
對方非但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反而開始跟她普法?
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我不信!”
張靈兒的傲氣被激發了出來。
她可是龍虎山百年一遇的天才!
她銀牙一咬,從腰間布袋裏摸出一張黃色的符籙。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五雷轟頂!”
她將符籙向前一拋,符紙無火自燃,一道刺眼的電光在符紙燃燒的灰燼中迸發,直沖天花板。
“轟隆!”
大廳上方,原本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竟憑空匯聚起一團烏雲。
烏雲中電蛇狂舞,發出令人牙酸的噼啪聲。
一股毀滅性的氣息瞬間籠罩了整個大廳。
這才是她真正的殺手鐗之一,龍虎山正統雷法!
雷法至剛至陽,乃萬法之首,一切陰邪鬼祟的克星。
她不信,對方還能接下這一招!
費禹騰抬起頭,看着頭頂那片小範圍的“雷暴雲”,終於收起了那份懶散。
他能感覺到,這一擊的威力,遠非剛才那道金光可比。
若是被劈中,就算【鎮魂之體】能扛住,這棟樓也得塌了半邊。
他的“家”,可不能就這麼被拆了。
“喂,玩夠了沒有?”
費禹騰的嗓音冷了下來。
“再不住手,後果自負。”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
張靈兒掐着法訣,小臉因爲催動雷法而泛起一層薄紅。
“我倒要看看,你這鬼王究竟有多大本事!”
“落!”
她素手向下一指。
“轟咔!”
一道足有水桶粗的紫色閃電,裹挾着天威,從烏雲中猛然劈下,目標直指大廳中央的費禹騰。
刺目的電光,瞬間照亮了整座大廳。
也照亮了張靈兒那張寫滿“替天行道”的決絕臉龐。
然而,就在閃電即將落下的前一刹那。
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費禹騰的身前。
那是一個穿着病號服的絕美女子。
她憑空出現,仿佛一直就站在那裏。
薛寒薇抬起頭,看着那道劈向自己的狂暴雷霆,原本享受着陰氣滋養的愜意被打斷,讓她那雙清冷的眼眸裏,第一次浮現出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她只是輕輕地,抬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