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行止院正廳。
夜色漸濃,燭火搖曳。
裴玄端詳着對面的女子,問道:“你與青蕪先生是何關系,他爲何會寫信托我助你?”
姜綰已擦去面上黑灰,露出清絕姣美的面容,垂眸道:“舊友而已。”
“今日多謝殿下相助。”
她本想托永寧太子幫他保護人證,不想他出手驚人,竟爲她討了誥命。
“不必。”裴玄擺手,“我是看在青蕪的面子上,你要謝便謝他吧。”
他長眸微眯,審視着姜綰。
“但有一事,你要記住。”
“今日這誥命是爲護你周全,不是方便你施計,構陷朝中武將。”
姜綰心驚:“殿下…”
裴玄把玩着手中玉佩:“怎麼,今日不是你自己縱火,與院中奴仆合力,引得衆人看這出好戲麼?”
姜綰垂眸,手心微溼。
永寧太子多智,既然已被他識破,再辯解反而不好。
“臣女所做…也是爲自保,請殿下恕罪。”
“宅中爭鬥,本王無心理會,但如今朝中武將稀缺,邊關吃緊,就算宋子豫當真損毀御賜之物,朝廷也不會治他死罪,你可明白?”
姜綰抬眸,目光清明:“多謝殿下告知。”
裴玄不再多言,點到爲止。
話畢起身,走到門口復又返回:“今日本王幫了你,你預備如何做?”
姜綰微愣,一時不解。
這人剛剛還說不必答謝,怎麼又自己提起?
想起方才裴玄所言,她試探道:“臣女會給青蕪先生寫信,告訴他今日多虧殿下慷慨相助。”
裴玄滿意道:“是個聰明人。”
他扔下枚令牌:“既然你是青蕪好友,日後若有麻煩,可執此物來東宮。”
他得到了想要的答復,拂袖而去。
候在門外的賀行雲立即跟了上來:“殿下不是去瓏城巡營了麼,怎麼突然回來了?”
聽說還是跑死了三匹馬,趕了夜路匆匆而歸。
“受人之托。”裴玄意味深長,沉寂冷漠的墨瞳閃過一絲柔和。
“宋子豫的案子怎麼判,你知道分寸。”
賀行雲點頭,嘆道:“只是可憐了姜氏,爲人單純,卻生活這虎狼窩裏,怕是少不得要吃苦頭。”
“單純?”
裴玄輕笑一聲。
“你怕是看走眼了。”
那分明是只狡猾的狐狸。
…
三日後,宋子豫的判決下來了。
聖上親自下旨,降職一級,罰一年俸祿。
宋子豫是被抬着去接旨的。
那日顧玉容受刑,他心疼不忍,撲到她身上挨了一半的刑仗。
二人傷得不輕,至今下不得床。
宣旨的太監一走,周氏便送來了對牌鑰匙,將掌家權交到姜綰手中。
滿院仆從都來道賀,姜綰一一給了重賞。
碧螺卻爲姜綰憤憤不平,覺得這懲罰太輕。
“裴玄說得對,如今邊關吃緊,陛下不會因爲家宅之事重罰武將。”
姜綰把玩着鑰匙,淡淡道。
看來要覆滅將軍府,需得讓他犯下更大的錯。
大到無法遮掩。
碧螺笑着道:“不過周氏也算識趣,有了掌家權,夫人的日子便好過了。”
“還有那顧玉容,受了如此重的責罰,看她還怎麼再招惹您!”
姜綰冷笑一聲。
“你小看她了。”
顧玉容可不會這麼輕易認輸。
…
怡心居中。
“嗚嗚,我不要和母親分開!母親!”
宋麟抓着顧玉容的手,哭得撕心裂肺,但仍舊被童嬤嬤強行拖拽了過去。
“你亂出主意,連累子豫降職受罰,又教養不善,唆使麟兒闖下大禍,害得全家都丟了臉面!”
周氏沉着臉。
“日後不許你再見麟兒,免得教壞了他!”
顧玉容雙眼泛紅:“這怎麼能行!麟兒她可是我的…”
“明年府中便要立世子,難道你要看着姜氏膝下那孩子,坐上世子之位嗎?”
周氏又道。
“我會請名師收麟兒爲弟子,好好教導。”
顧玉容看着哭嚎的宋麟,心疼不已。
“母親,求您不要帶走麟兒!這幾日我想到辦法了,我能對付姜氏…”
她爬到周氏跟前,低聲說了幾句。
“閉嘴!”
周氏沉聲打斷了她。
“虧你能想得出來,這是何等醜事,就算能成,將軍府的臉也丟光了!”
周氏又訓斥了她幾句,帶着哭鬧不止的宋麟揚長而去了。
“都怪那個姜氏!當年便是她橫插一腳,毀了您與將軍的姻緣,如今又害您與小少爺母子分離!”丫鬟惱怒道。
“這個姜綰,我當真是小瞧她了…竟如此難對付!”顧玉容忍着身上的傷痛,咬牙切齒,“她怎麼沒死在外頭!”
丫鬟嘆氣:“可惜,老夫人不準咱們下手對付她。”
顧玉容冷笑了聲:“我若乖乖聽她的,這將軍府後院怕是要姓姜了。”
她雙眸微眯,目光狠戾。
“你去,偷偷查查姜綰失蹤這三年。”
“我就不信,她在外三年,身上能有多幹淨!”
她招手叫來丫鬟,附耳低語了幾句。
...
連日多雨,霧蒙蒙的天許久未晴。
宋子豫因夜宴之事恨上了姜綰,但還未來得及發作,河西便爆發水患。
朝廷忙着安撫百姓,他帶病上朝,在外忙了三五日,顧不上家中事。
姜綰並未搬回主院,旁人住過的地方,再清理也是髒的。
她叫人修繕了行止院,如今院落寬闊又雅致,比主院氣派,又能方便照顧宋鈺。
這日,屋中燃着線香,宋鈺在桌前習字,姜綰翻看着手中庫房賬冊。
看到記載她嫁妝那一本,她唇邊冷笑越甚。
前世她便知道,離府這三年,宋家早瓜分了自己的嫁妝。
如今周氏吩咐她掌家,卻單單不給她庫房鑰匙,還做了本假賬糊弄她。
她想,存放她嫁妝的庫房,已經空了。
姜綰眸中泛起冷意。
宋家這些無恥之人。
他們怎麼奪走她的嫁妝的,她定要他們分文不差地還回來。
“周氏人呢?”
碧螺答:“一早便去了滕閣老府上,聽說老夫人想請他教習宋麟,近日頻繁登門拜訪。”
滕閣老,朝中第一學士,聲名遠揚。
宋麟如果能做他的弟子,身份如同鍍了層金。
姜綰微微挑眉,想起一事。
明年府中便要立世子,前世,是宋麟坐上了世子之位。
看來如今周氏也是如此打算,才不惜請滕閣老出面,爲他貼金。
滕閣老是宋家的世交,想必會應下此事。
姜綰眯了眯眼。
周氏對宋麟這個旁系之子的寵溺,倒是出乎她的意外。
一旁練字的宋鈺突然道:“母親,我會努力讀書,比大哥努力十倍,一定會勝過他,不讓您失望。”
姜綰莞爾一笑。
宋鈺天資聰穎,又重情義,是個好孩子。
聽說那日行止院着火,他拼了命要沖進來救她,被侍衛強行攔住了。
“宋家世代習武,你若想成爲繼承將軍府,不能荒廢武藝,可習武是很累的。”
宋鈺低頭,認真道:“孩兒不怕累,願聽母親安排。”
姜綰摸了摸他的頭:“放心,我會爲你找個好師傅,不會讓你輸了旁人去。”
正得此時,一丫鬟從內屋走了出來,神色奇怪地道:“夫人,奴婢有事稟告。”
這丫鬟名爲彩蝶,是夜宴那日配合姜綰在院門口做戲的,姜綰見她機靈,便留在了身邊。
“方才整理夫人衣物時,奴婢發現您裝着裏衣的櫃子有翻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