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金色的火焰如同最忠誠的甲胄,將陳燼緊密包裹,隔絕開外界那足以汽化鋼鐵的恐怖高溫。他懸浮於無盡的金白色火海之中,如同一條回歸母體的遊魚,周遭毀滅性的能量不再帶來痛苦,反而傳來一種溫順的、滋養般的親和感。

丹田內,那暗金色的火種沉穩旋轉,每一次脈動都與這片浩瀚火海產生着深層次的共鳴。無需刻意催動,身周的精純火元便自行涌入,緩慢而堅定地提升着他的力量。

他循着那愈發清晰的指引,向着火海的最深處泅渡。

目光所及,皆是沸騰的光明。巨大的熔岩渦流緩緩轉動,偶爾有凝聚到極致的火靈如同調皮的光魚,從渦流中躍出,繞着他遊弋一圈,又悄然散去。更遠處,金白色的霧靄升騰,凝結成種種光怪陸離的形態,時而如巨獸咆哮,時而如宮闕隱現,皆是極致能量自然顯化的異象。

這裏安靜得只剩下能量流動的磅礴嗡鳴,一種亙古、偉大而寂寥的氣息彌漫每一寸空間。

前行不知多久,前方翻涌的火海景象陡然一變。

一片巨大的、相對平靜的區域出現。金白色的熔岩在這裏流速變得緩慢,如同粘稠的光之湖泊。而在湖泊的中心,懸浮着什麼東西。

陳燼加快速度,靠近。

那是一座殘破的殿宇。

通體由一種暗沉的黑曜石般的材料構築,樣式古樸、雄渾,帶着難以言喻的蠻荒氣息。它的大部分結構已經崩塌、溶解,只剩下幾根巨大的廊柱和一片勉強維持着形狀的主殿平台,頑強地懸浮在火海之中,承受着永恒烈焰的灼燒與沖刷。

殿宇殘骸的表面,覆蓋着密密麻麻、深奧無比的火焰符紋,比之前平台上所見的更加復雜、古老。這些符紋在火海的照耀下,閃爍着微弱卻堅韌的光芒,形成一道薄而穩固的結界,將毀滅性的熔岩隔絕在外,守護着這片最後的遺跡。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傳來。

呼喚的源頭,就在這裏。

陳燼穿過那層薄薄的結界,落在主殿殘破的平台之上。

腳下一片冰涼。與外界煉獄般的環境相比,結界內的溫度甚至稱得上“溫和”。

平台廣闊,布滿塵埃。歲月在這裏仿佛凝固了。

他的目光瞬間被平台中央的景象吸引,呼吸爲之停滯。

一具巨大的骸骨,背對着他,盤膝坐在平台中央。

那不是人類的骨骼。

骨架高達三米有餘,通體呈現出一種溫潤的、仿佛內蘊流火的暗金色。骨骼的形態更接近人形,卻更加粗壯、矯健,每一根骨骼上都天然生長着無比繁復的、蘊含着至理的火焰紋路。僅僅是注視着這具骸骨,就能感受到一股令人想要頂禮膜拜的、浩瀚無邊的威嚴與力量感,盡管它早已失去了所有生命氣息。

在這具暗金骸骨的周圍,散落着一些物品。

幾塊斷裂的、失去光澤的玉簡殘片,材質與他之前觸碰的那枚相似,卻更加古老。

一柄鏽跡斑斑、斷成數截的巨劍殘骸,劍身寬厚,即便殘缺不堪,依舊散發着斬裂一切的銳利氣息。

還有一些奇特的、無法辨認用途的金屬碎片和器物構件,大多殘破,卻都隱隱波動着不凡的能量。

陳燼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緩緩走近,腳步輕得仿佛怕驚擾了這位長眠於此的遠古存在。

越是靠近,那股威壓越是沉重,但他體內的火種也跳動得越發歡暢,傳來一種孺慕般的親切感。

他在骸骨前方停下。

骸骨保持着垂首閉目的姿態,巨大的手骨自然搭在膝上,似乎是在靜修中安然逝去。歷經了萬古歲月,這具骸骨依舊完好無損,仿佛下一刻就會重新睜開眼眸。

陳燼的目光,落在骸骨搭在膝前的那只巨大的右手掌骨之下。

那裏,壓着一卷東西。

材質非絲非帛,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灰白色,似乎隨時都會風化。但在這具蘊藏着無窮偉力的骸骨庇護下,它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

一種強烈的直覺驅使着陳燼。

他深吸一口氣,對着那具暗金骸骨,極其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三躬。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近乎屏息地,伸出手指,極其輕微地觸碰了一下那卷灰白色的物件。

沒有預想中的能量沖擊,也沒有記憶灌輸。

指尖傳來的,只有一種極致的古老與滄桑。

他輕輕地、一點點地,將那卷東西從巨大的指骨下抽了出來。

觸手柔軟而堅韌,帶着一絲涼意。

他緩緩將其展開。

上面是用一種深邃的、仿佛用凝固的火焰書寫而成的古老文字。這種文字他從未見過,每一個字符都復雜無比,蘊含着無窮的變化與力量。

然而,就在他目光接觸的瞬間,他丹田內的暗金火種猛地一震!

那些原本如同天書的字符,竟然在他眼中自動扭曲、轉化,化爲了他所能理解的信息!

並非通過語言,而是直接的意義傳遞!

開篇第一句,便如同驚雷,在他腦海炸響。

【「後裔,若汝得見此卷,吾族薪火未絕,天地大道復蘇有時矣……」】

陳燼的心髒狠狠一抽,屏住呼吸,迫不及待地向下“看”去。

【「……吾名‘炎殞’,乃焱靈皇朝末代守火者……】”

【「……浩劫驟臨,非天災,爲人禍!星穹之外,‘噬靈黑淵’驟現,吞星噬靈,萬道崩殂……」】

【「……爲避絕禍,延續文明,吾皇傾舉族之力,燃不滅薪火,啓‘歸源古陣’,化星辰爲棺,封吾族血脈神魂於地核火脈之中,沉眠以待天命……」】

【「……然,黑淵之力詭譎莫測,竟侵蝕古陣核心……吾皇與諸長老以身殉陣,強固封印,亦將黑淵一絲污穢本源強行封鎮於皇朝至寶‘九竅炎晶’之內,投入火脈最深處的‘寂滅炎瞳’,借萬古地心淨火磨滅其毒……」】

【「……吾身受黑淵之力污染,本源已朽,無力回天,唯餘殘軀,鎮守此最後哨所,看守‘寂滅炎瞳’之入口,阻後來者誤入,亦防黑淵之力再度外泄……」】

【「……然吾深知,淨火磨滅,需時億萬載,期間若炎晶有變,黑淵之力泄出絲毫,於爾等退化之後裔,便是滅頂之災……」】

【「……吾將隕,留此遺卷,附‘基礎汲火訣’、‘凝焰術’三篇,助汝初步掌控血脈之力……後裔,謹記!強大自身,警惕‘山扉’!彼等乃另一條歧路之遺族,追尋外力,禁錮真性,非吾族類,其心必異……」】

【「……若感知炎瞳異動,或黑淵之力現世,必不惜代價,深入寂滅炎瞳,加固封禁!此乃吾族存續之根本,亦是對爾等新生之考驗……」】

【「……血脈深處有真諦,火燃萬物終復始……去吧……」】

後面的字跡逐漸變得模糊、散亂,最終徹底消失。

陳燼握着遺卷的手,微微顫抖。

信息量龐大得幾乎沖垮他的思維。

人類的起源(退化後的焱族),上古的災變(噬靈黑淵),自我封存的目的,皇朝至寶鎮壓的邪惡本源,看守者的悲壯結局,對“山扉”的警告,以及……那沉甸甸的、關乎整個族群存續的責任。

還有那附在後面的,三篇清晰無比的修煉法門——如何更高效地汲取火元,如何凝練操控火焰。

這一切,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

他緩緩抬起頭,再次看向那具代號“炎殞”的守火者骸骨,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撼與敬重。

這位遠古的先輩,在生命最後的盡頭,拖着被污染的身軀,孤獨地鎮守於此,留下了最後的警示與傳承。

而那句“警惕山扉”,更是讓他心頭凜然。那個冷峻的組長,那些裝備,他們追尋的,又是什麼?另一條歧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平台更深處,那被守火者骸骨巨大身軀隱約遮擋的後方。

那裏,火海的色澤變得更加深邃,近乎於一種純粹的、吞噬一切的漆黑。連光芒靠近,似乎都會被其吸收。

一個巨大的、緩緩旋轉的火焰渦流入口,寂靜地存在於那片漆黑之中。

入口的邊緣,跳動着極其細微、卻讓陳燼體內火種都感到一陣冰寒刺骨的……扭曲的暗紫色電絲!

寂滅炎瞳!

九竅炎晶!

噬靈黑淵的污穢本源!

守火者用生命看守的禁區,也是可能埋葬一切希望的墳墓。

陳燼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下來,遠比之前面對追兵、面對怪蛇時更加沉重。

他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搞清楚身上發生了什麼。

但現在,一個關乎種族存續的沉重使命,就這麼突兀而強制地,壓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

他低頭看着手中古老的遺卷,又看向那具沉默的骸骨,最後目光落向那深邃、死寂、散發着不祥氣息的火焰渦流。

沉默了許久。

他緩緩將遺卷鄭重收起,貼肉放置。

然後,再次對着守火者炎殞的骸骨,深深一拜。

這一次,他的腰彎得更低,神情更加肅穆。

直起身時,他眼中的迷茫和些許慌亂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破釜沉舟般的堅定。

不管願不願意,他已經踏上了這條路。

擁有了這力量,知曉了這秘密,便再無退縮的可能。

他盤膝在守火者骸骨不遠處坐下,並沒有立刻嚐試前往那危險的“寂滅炎瞳”,而是屏氣凝神,開始按照遺卷中所記載的“基礎汲火訣”,第一次系統地、主動地引導周身的火元之力,進行修煉。

暗金色的火焰,在他周身緩緩升騰,將他年輕的臉龐映照得堅毅而深邃。

在這片亙古死寂的地心火海遺跡中,最後一位守火者與他喚醒的後裔,一坐一立,一逝一生,沉默地面對着未知的黑暗與責任。

修煉,才剛剛開始。

而危機,從未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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