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書房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沈傾晚正安靜地坐在靠窗的軟椅上,膝上攤開着一本珠寶設計圖冊,目光卻有些渙散地落在窗外搖曳的樹梢上。早餐時與顧硯深之間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還在空氣中殘留,讓她無法真正集中精神。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推開。沈傾晚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將注意力拉回到手中的圖冊上,指尖卻微微收緊,捏皺了書頁的一角。
顧硯深邁步走了進來,他似乎剛結束一個視頻會議,身上還帶着一絲不容置喙的決策者氣息。他徑直走向書桌,並沒有看沈傾晚,仿佛她只是房間裏的一件擺設。
然而,他剛在寬大的皮質座椅上坐下,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機就響了起來。那鈴聲並非他常用的工作提示音,而是一段輕柔的鋼琴曲。
沈傾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記得這個鈴聲。在過去兩年裏,她曾在深夜,在清晨,偶爾聽到過幾次。每一次,顧硯深接起時的語氣,都會是她從未領略過的溫和與耐心。
顧硯深幾乎是立刻拿起了手機,在看到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時,他原本冷硬的側臉線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柔和下來,甚至連嘴角都牽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那變化細微,卻足以被一直用餘光密切關注着他的沈傾晚捕捉到。
他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近耳邊,聲音是沈傾晚從未體驗過的溫柔,帶着一種近乎寵溺的安撫意味:“清清,怎麼了?”
“清清”這兩個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沈傾晚的心髒,讓她瞬間血液凝固,連呼吸都停滯了。她死死地低着頭,盯着圖冊上那些璀璨奪目的珠寶設計,眼前卻是一片模糊。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那邊斷斷續續傳來的話語。
“嗯,我知道……航班信息收到了,下周三是嗎?”顧硯深的聲音裏含着清晰的笑意,“放心,都安排好了,不會讓你等……機場那邊也打點過了,不會有人打擾你。”
他的語調是那樣輕柔,仿佛怕驚擾了電話那端的人。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沈傾晚的耳膜上。她感覺自己像個躲在陰暗角落的小偷,偷聽着本該與自己無關的、屬於別人的溫情脈脈,而這溫情,恰恰來自她名義上的丈夫。
“旅途辛苦,這幾天好好休息……嗯,我也……”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繾綣,“……期待。”
期待。他在期待蘇清清的歸來。
沈傾晚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的軟肉裏,刺痛感讓她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但整個身體卻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起來。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坐飛機來到這個城市,來到他身邊時,是管家去接的。他甚至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巨大的落差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冰冷刺骨。
通話似乎結束了。顧硯深放下手機,心情明顯愉悅了許多。他甚至難得地主動看向沈傾晚這邊,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輕輕敲了敲,吸引她的注意。
沈傾晚強迫自己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她努力讓眼神保持空洞和順從,不泄露一絲一毫內心的驚濤駭浪。
“下周三,”顧硯深開口,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吩咐,“蘇清清回國,上午十點的航班。你準備一下,跟我一起去接機。”
他終於將這個消息,以一種正式到近乎殘忍的方式,擺在了她的面前。不是猜測,不是風聞,而是確鑿無疑的命令。
沈傾晚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顧硯深和書房華麗的背景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她死死咬住口腔內側的軟肉,直到嚐到血腥味,才勉強壓住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質問和悲鳴。
她看到他提及“蘇清清”三個字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覺的光彩。那光彩,是她沈傾晚窮盡兩年時間,也未曾點燃過的。
“表現得體一點。”顧硯深又補充了一句,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帶着審視的意味,仿佛在檢查一件即將被帶去重要場合的物品是否完好無損。“我不希望出現任何不必要的麻煩。”
不必要的麻煩?是指她這個替身可能會控制不住情緒,讓正主難堪嗎?沈傾晚心底涌起一股尖銳的諷刺,幾乎要化作冷笑溢出唇角。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緒,用盡全身力氣,讓聲音聽起來平穩甚至溫順:“我知道了。”
簡單的三個字,沒有任何疑問,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絕對的服從。
顧硯深對她的反應似乎很滿意。他點了點頭,不再看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桌上的文件,仿佛剛才只是交代了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出去吧。”他淡淡地說,揮了揮手。
沈傾晚如同獲得了特赦令,立刻站起身。她甚至不敢走得太快,生怕泄露了內心的倉皇。她保持着均勻的步伐,走向書房門口,手握上門把的瞬間,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
輕輕帶上門,隔絕了書房裏那個男人的氣息。沈傾晚背靠着冰涼的門板,像昨夜一樣,幾乎虛脫。走廊裏空無一人,寂靜得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下周三。
還有一個星期。
她緩緩抬起手,看着自己依舊在微微顫抖的指尖。一個星期後,她就要親眼去見那個占據了她丈夫全部心神的女人,那個她模仿了兩年的原型,那個讓她的存在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笑話的……蘇清清。
一股混雜着絕望、屈辱和某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在她心底瘋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