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裏的身體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燙得驚人。
隔着一層薄薄的軍裝布料,霍錚能清楚地感覺到她胸腔裏那顆劇烈跳動的心髒。
女孩子身上獨有的、淡淡的馨香,混着她發間的皂角味道,霸道地鑽進他的鼻腔。
霍錚的身體在一瞬間繃緊,像是拉滿的弓。
他活了二十六年,拉練負重一百斤能跑十公裏,跟格鬥冠軍對打也能面不改色。
可現在,一個女人的眼淚和擁抱,卻讓他手足無措,連呼吸都亂了章法。
他想推開她。
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很危險,渾身都是心眼。
可他低頭,只看到她烏黑的發頂,和那不住顫抖的瘦弱肩膀。
揪着他衣襟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透着一股無助的依賴。
推開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
霍錚清了清嗓子,僵硬地抬起手,最終只是拍了拍她的後背。
那動作,笨拙得像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小動物。
他抬起頭,冰冷的目光掃向面如土色的林家人。
“彩禮,三百塊,外加自行車、縫紉機票。明天早上,我會讓人送過來。”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反抗的威嚴。
“但是,錢和票,必須當着村長的面,親手交到她手上。”
“你們——”霍錚的目光在林父和林招娣臉上停頓了一下,“誰敢再動她一根手指頭,就別怪我不講情面。”
林父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在霍錚那如同實質的壓力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這門親事,他們家除了落個“團長親家”的虛名,再也撈不到半點好處了。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村長拿出公社的印章,在結婚申請上“砰”地蓋了下去。
那紅色的印泥,像是一道枷鎖,將兩個本該毫無交集的人,牢牢地鎖在了一起。
辦完手續,天色已經不早了。
霍錚本想直接回部隊,但村長說,從村裏到鎮上的牛車已經沒了,走路去得半夜。
“霍團長,要不今晚就在村裏將就一晚?”村長小心翼翼地提議。
霍錚皺了皺眉。
林父冷哼一聲,沒好氣地說道:“我們家可沒地方給你住!都是土坯房,哪容得下您這尊大佛!”
林招娣也在一旁陰陽怪氣:“對啊,我們家地方小,可住不下。軟軟不是能耐嗎,讓她自己想辦法去!”
他們拿不到彩禮錢,一肚子火沒處發,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惡心林軟軟和霍錚。
林軟軟從霍錚懷裏退出來,低着頭,小聲說:“後院……後院的柴房還能住人。”
那聲音,又恢復了之前的怯懦。
霍錚看着她這副樣子,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掃了一眼那間據說“還能住人”的柴房。
低矮、破敗,房門都是歪的,風一吹就吱呀作響。
他一個大男人無所謂,可她……
霍錚最終什麼也沒說,只是對村長點了點頭。
“就那裏吧。”
他大步朝着柴房走去。
林軟軟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柴房裏堆滿了雜物和木柴,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潮溼的黴味和塵土味。
唯一的“床”,是一塊用兩塊石頭墊起來的破門板,上面鋪着一層薄薄的、發黑的稻草。
門板很窄,一個人睡都嫌擠。
霍錚一進去,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這地方,比他當年在戰場上睡的貓耳洞條件還差。
他脫下自己的軍裝外套,鋪在門板上,又把上面相對幹淨的稻草攏了攏。
“你睡床。”
他說完,便走到牆角,抱了一捆稻草鋪在地上。
泥地冰涼潮溼,他就這麼和衣躺了下去,雙臂枕在腦後,閉上了眼睛。
“離我遠點。”
冷冰冰的三個字,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林軟軟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他閉着眼,輪廓分明的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
即使是躺着,他的身體也保持着一種軍人特有的戒備姿態。
林軟軟咬了咬唇,沒再說話。
她脫了鞋,小心翼翼地爬上那塊門板。
門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她蜷縮在床鋪的另一頭,盡量離地上的男人遠一些。
柴房裏沒有燈,月光從牆壁的縫隙裏透進來,灑下斑駁的光影。
萬籟俱寂。
只有兩人一淺一深的呼吸聲,交織在空氣裏。
霍錚沒有睡着。
他能清楚地聽到身後那個女人翻來覆去的聲音,還有那壓抑不住的、細微的抽泣。
她在哭?
是因爲今天的遭遇,還是因爲這惡劣的環境?
霍錚心裏有些煩躁。
他最聽不得女人哭。
可偏偏,他現在和一個最會哭的女人,被關在了同一個屋檐下。
他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味道,淡淡的,像雨後的青草。
這種感覺很陌生,讓他渾身都不自在。
他想,等天一亮,他立刻就回部隊,把這個麻煩的女人扔得遠遠的。
一年,只要熬過這一年,他們就再無瓜葛。
林軟軟也沒有睡着。
她躺在堅硬的門板上,感受着手腕處玉鐲傳來的陣陣溫熱。
今天發生的一切,像放電影一樣在她腦海裏過了一遍。
她成功了。
她擺脫了王鰥夫,擺脫了林家,還給自己爭取到了一筆啓動資金。
而這一切,都歸功於地上躺着的這個男人。
雖然他看起來很凶,很不好惹。
但林軟軟知道,他的骨子裏,刻着軍人的責任和擔當。
只要她不觸碰他的底線,他就是她在這個時代最堅實的靠山。
夜,越來越深。
林軟軟在胡思亂想中,漸漸有了些許睡意。
她翻了個身,面對着牆壁,試圖讓自己快點睡着。
可那門板實在太窄了。
她只是稍微動了一下,半邊身子就懸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