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日下午三點十七分，林溪的手機在羽絨服口袋裏震動起來。不是微信提示音，是那個她設置成《夏夜晚風》前奏的專屬鈴聲。
物理競賽模擬卷剛做到最後一道大題，筆尖在"洛倫茲力"幾個字上洇出墨團。她幾乎是撞翻椅子沖到走廊，樓道窗戶透進的冷風把劉海吹得豎起來，指尖在屏幕上打滑——北京來的視頻通話請求正在跳動。
"信號怎麼樣？"江熠的臉出現在屏幕裏時帶着點晃動，背景是白得晃眼的走廊。他穿着件灰色連帽衫，頭發比走時短了些，左耳那枚銀色小耳釘在鏡頭裏偶爾閃過微光。
林溪把手機舉到窗台上，讓信號格在屏幕右上角保持滿格："比上次好！你們集訓營不是在郊區嗎？"
"剛溜到教學區偷蹭Wi-Fi。"他忽然壓低聲音，鏡頭晃了晃，能看見遠處穿迷彩服的教官背影，"今天食堂居然有草莓。"
心髒猛地跳了跳。林溪下意識摸了摸書包側袋，那裏藏着個用錫紙包好的東西。上周視頻時江熠說北方草莓都是酸的，她第二天就去甜品店學做了草莓凍幹。
"我們物理競賽初賽成績出來了。"她把凍得發紅的手指貼在屏幕上，正好對着他的臉，"全市第十七名，勉強進復賽。"
"勉強？"江熠挑眉，鏡頭突然拉近，能看清他眼底的笑紋，"林溪同學，你知道去年省一等獎分數線對應多少名嗎？"
走廊盡頭傳來張萌萌的喊聲，林溪回頭看見好友舉着保溫杯狂奔過來，杯身上還貼着"物理必過"的卡通貼紙。她慌忙捂住手機聽筒："幹嘛！"
"你媽來電話了！"張萌萌在樓梯口刹住車，劉海被風吹成中分，"在辦公室問你要不要轉去文科重點班！"
手機那頭傳來江熠的笑聲。林溪感覺耳朵尖瞬間燒起來，轉身對着窗戶小聲吼："別聽！"
晚自習前的甜品店裏，暖黃燈光把玻璃櫃裏的草莓蛋糕照得像發光體。張萌萌用塑料小勺戳着提拉米蘇，眼睛卻瞟着林溪書包裏露出的快遞單。
"北京朝陽區...江熠的地址？"她突然壓低聲音，勺柄在蛋糕上劃出凌亂的線，"你真要寄草莓凍幹啊？"
林溪把錫紙包塞進保鮮盒，盒蓋上的小熊貼紙被手指蹭得起了毛邊："他說北方買不到新鮮的。"上周視頻時江熠對着鏡頭啃蘋果，說集訓營小賣部連草莓味酸奶都是奢望。
"那你幹嘛不直接說想他了？"張萌萌突然把臉湊過來，睫毛上還沾着可可粉，"上周三數學晚自習你對着他座位傻笑半小時，以爲沒人看見？"
玻璃門叮咚作響，穿藏青色校服的男生們涌進來。林溪慌忙合上保鮮盒，卻撞翻了旁邊的草莓汁。紅色液體在桌面上漫開時，她看見手機屏幕亮起——江熠發來的微信消息。
【盲盒收到了】
【教官查寢前拆的，差點被沒收】
【草莓味的星星糖？】
林溪盯着"星星糖"三個字愣住。她明明裝的是凍幹草莓，怎麼會變成星星形狀的糖果？上周六在甜品店學做凍幹時，老板娘確實送了罐星星糖試吃...
手機突然震動，是母親的視頻請求。林溪手忙腳亂按掉，抬頭看見張萌萌正舉着手機偷拍她泛紅的眼眶。
"喂！"
"快看朋友圈！"好友把屏幕懟到她面前，是江熠剛發的動態：一張宿舍天花板照片，角落裏露出半罐星星糖，配文"南方來的甜味信號"。
物理實驗室的鈉光燈把操作台照得像舞台。林溪對着遊標卡尺發呆時，張萌萌抱着一摞卷子沖進來，發梢還在滴水——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春雨。
"重大發現！"好友把卷子拍在桌上，譁啦啦散落一地，"江熠居然關注了'物理競賽網'的公衆號！"
林溪撿起最上面那張，是省復賽的力學模擬題。上周江熠視頻時說集訓營每天要跑五公裏，根本沒時間做題。她指尖劃過最後那道電磁學綜合題，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圖書館，江熠也是這樣把解題步驟寫在草稿紙上推給她。
"你說..."張萌萌突然把臉埋在卷子堆裏，聲音悶悶的，"李哲是不是根本不喜歡我啊？"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上，匯成蜿蜒的水流。林溪想起昨天放學看見的場景：三班的李哲把圍巾遞給隔壁班女生時，張萌萌正躲在香樟樹下啃包子，醬肉汁滴在新買的運動鞋上。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江熠發來的物理題照片。照片背景裏能看見軍綠色的被子疊成豆腐塊，解題步驟旁邊畫着個歪歪扭扭的草莓。
"這道題輔助線畫錯了。"林溪對着屏幕輕笑，指尖在"洛倫茲力方向"幾個字上畫了個箭頭，突然想起母親中午的電話，"轉文科的事，我還沒回復。"
張萌萌突然坐直身體，馬尾辮甩到林溪臉上："你不是說要和江熠考同一所大學嗎？"
雨停了，夕陽從雲縫裏漏出來，給實驗台鍍上金邊。林溪把寫好的解題過程拍照發送，附加消息框裏輸入又刪除，最後只留下：【北京天氣怎麼樣？】
熄燈前十五分鍾，林溪躲在宿舍樓道的安全出口。手機屏幕映着江熠的臉，他剛跑完步，額發溼漉漉地貼在額頭上，背景音裏能聽見室友的笑鬧聲。
"物理復賽名單出來了。"他突然說，鏡頭晃了晃，能看見桌上攤開的筆記本，"省隊選拔在四月中旬，正好是你生日後三天。"
林溪數着屏幕右上角的信號格，突然想起三個月前那個冬夜。江熠在圖書館幫她講題，窗外飄着雪，他說等春天來了就教她騎自行車。
"我媽讓我轉去文科班。"她把額頭抵在冰冷的鐵門欄杆上，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說女孩子學物理沒前途。"
鏡頭那頭安靜下來。江熠的臉在屏幕裏忽明忽暗，像被風吹動的燭火。過了會兒，他突然把手機舉高，對準宿舍天花板上的吊扇："你知道嗎，我們集訓營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跑三公裏後才有早飯。"
林溪笑出聲，眼淚卻掉在手機殼上。那是江熠送的生日禮物，背面還刻着小小的"物理必勝"。
"等我回去教你騎自行車。"江熠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背景裏傳來哨子聲，"就去濱江路那家甜品店門口，他們春天會擺草莓盆栽..."
通話突然中斷。林溪盯着屏幕上"網絡異常"的提示，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手機殼上的刻字。走廊盡頭的聲控燈滅了，黑暗中，她仿佛聽見夏夜晚風吹過香樟樹的聲音，帶着草莓的甜味。
書包側袋裏，那個沒寄出的保鮮盒靜靜躺着。林溪想起江熠朋友圈那張照片，星星糖罐子旁邊壓着張紙條，隱約能看見"等夏天"三個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