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混亂,火光。
沈鈞護着沈心沖出家門時,白石鎮已經變成了煉獄。街道上到處是燃燒的房屋,破碎的門窗,還有……屍體。有人類的,也有妖獸的。血腥味混着焦糊味,鑽進鼻腔,令人作嘔。
“跟緊我!”沈鈞左手握着長刀,右手緊緊抓着妹妹的手腕。沈心的小手冰涼,還在顫抖,但她咬着嘴唇,沒有哭,只是死死跟着哥哥的腳步。
他們要去鎮東頭的集合點——那是鎮長提前規劃的避難所之一,據說有加固的地窖和少量守衛。
剛拐出巷口,迎面就撞上了王嬸一家。王嬸抱着還在襁褓中的嬰兒,丈夫李獵戶一手提着獵弓,一手攙扶着自家老母親。李獵戶的右腿一瘸一拐,褲腿上滲着血。
“鈞子!”李獵戶看到沈鈞,眼睛一亮,“你們也去集合點?”
“是!一起走!”沈鈞點頭,目光掃過四周。這條街還算完整,但遠處傳來妖獸的嘶吼和打鬥聲,正在快速逼近。
一行人加快腳步。沈鈞走在最前,李獵戶斷後。王嬸的婆婆年邁體弱,走不快,沈鈞不得不時常放緩速度。沈心懂事地幫忙攙扶老人,小臉繃得緊緊的。
“小心!”李獵戶突然低喝。
前方街角,三道黑影竄出!
是腐狼!三頭,皮毛焦黑,嘴角滴着涎水,綠眼睛在火光中泛着瘋狂的光。它們顯然剛從某處火場逃出,身上還帶着火星。
沈鈞將沈心往身後一推,橫刀在前:“李叔,護住她們!”
話音未落,腐狼已撲至!
最前那頭凌空躍起,直取沈鈞咽喉。沈鈞不退反進,長刀自下而上撩起——“剛勁”爆發,刀鋒撕裂空氣,帶着沉悶的破空聲!
“噗!”
刀鋒精準切入腐狼下頜,貫腦而出!腐狼的沖勢戛然而止,屍體重重摔在地上。
但另外兩頭已從左右兩側包抄而來。沈鈞旋身,刀光劃出半圓,逼退左側腐狼,同時側踢,正中右側腐狼腰腹。那頭腐狼慘嚎着滾出幾步,卻又翻身爬起,齜牙低吼。
李獵戶的箭到了。
“咻!”
箭矢從沈鈞身側掠過,精準射入左側腐狼眼眶。腐狼倒地抽搐。
剩下那頭腐狼見狀,竟不再進攻,而是後退幾步,仰頭發出一聲淒厲長嚎。
它在召喚同伴!
“快走!”沈鈞臉色一變,拉起沈心就跑。李獵戶和王嬸一家也拼命跟上。
但已經晚了。
四面八方,回應般的狼嚎此起彼伏。緊接着是沉重的腳步聲,不是狼,是更重的東西……
“轟隆!”
右側一堵土牆被撞塌!煙塵中,一頭龐然大物緩緩現身。
那東西肩高近丈,渾身覆蓋着黑褐色的粗糙厚皮,脊背上長着一排猙獰的骨刺。頭顱似豬非豬,獠牙外露足有半尺長,猩紅的小眼睛裏只有暴虐。
鐵背野豬。
筋骨境初期妖獸,皮糙肉厚,力大無窮,沖鋒起來連房屋都能撞塌。
沈鈞的心沉到谷底。若是全盛時期,他或許還能周旋一二,但此刻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體力也消耗了大半。李獵戶有傷,其他人更是毫無戰力。
“鈞子,帶她們走!”李獵戶咬牙,再次搭箭,“我拖住它!”
“李叔,你……”
“走!”李獵戶聲音嘶啞,“我這條腿廢了,跑不遠。你們還有希望!”
沈鈞看着李獵戶決絕的眼神,又看看身邊臉色慘白的妹妹和王嬸懷裏的嬰兒,牙齒幾乎咬碎。
鐵背野豬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前蹄刨地,塵土飛揚。它要沖鋒了。
就在這時——
風,忽然停了。
不,不是停了。是整條街道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燃燒的火焰停止了搖曳,飄落的灰燼懸在半空,連聲音都消失了。
一道佝僂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街道中央,擋在鐵背野豬與沈鈞等人之間。
楚星河。
老人依舊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褂子,拄着竹杖,背對着沈鈞等人。他望着那頭蓄勢待發的鐵背野豬,輕輕嘆了口氣。
“畜生。”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中。
鐵背野豬似乎感受到了威脅,不安地低吼,卻不敢貿然沖鋒。它猩紅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楚星河,前蹄不斷刨地。
楚星河緩緩抬起右手,並指如劍。
沒有氣血勃發,沒有罡氣外放,甚至沒有多餘的動作。他只是那麼簡單地,對着鐵背野豬的方向,輕輕一點。
沈鈞看見了。
他看見老人指尖,亮起了一點星光。
不是比喻,是真真切切的、璀璨如鑽的星光。那光初時只有米粒大小,卻在出現的瞬間,照亮了整條街道。火光、血光、黑暗,在那點星光面前,都黯然失色。
下一刻,星光消失了。
不,不是消失,是化作了一道線——一道細如發絲、卻璀璨奪目的星芒之線,一閃而逝。
時間恢復了流動。
鐵背野豬保持着沖鋒前的姿態,僵在原地。它身後那三頭剛剛趕來的腐狼,也一動不動。
風吹過,火焰重新搖曳。
“噗通。”
鐵背野豬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眉心處,一個細小的孔洞悄然浮現,沒有流血,只有一絲焦糊味。
那三頭腐狼緊隨其後倒地,死狀一模一樣——眉心一點紅痕。
秒殺。
不,連“殺”的過程都沒有。就像抹去灰塵一樣輕鬆。
沈鈞僵在原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他見過父親全力出手,見過厲鋒副隊長的刀罡,甚至見過鎮長陳守義那驚豔的一槍。但那些,都還在“武者”的範疇內。
而眼前這一幕……
這已經不是武道了。
這是……神通。
楚星河緩緩轉身,渾濁的目光落在沈鈞臉上。他的臉色比平日更蒼白幾分,但眼神依舊平靜。
“帶你妹妹,去鎮東頭老槐樹下等我。”
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鈞張了張嘴,想問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他只能用力點頭。
楚星河似乎還想說什麼,卻忽然抬頭,望向西城牆方向。那裏,戰鬥聲最爲激烈,火光沖天,隱約能看到巨大的妖獸輪廓在肆虐。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懷念,有決絕,還有一絲……釋然。
“去吧。”
他不再看沈鈞,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淡淡的灰色流光,眨眼間消失在街道盡頭。速度之快,仿佛從未出現過。
“哥……”沈心顫抖着拉住沈鈞的衣角。
沈鈞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去老槐樹!”
李獵戶呆呆地看着鐵背野豬的屍體,又看看楚星河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楚老……他究竟是……”
“先別管了,活命要緊!”沈鈞攙起王嬸的婆婆,“李叔,還能走嗎?”
“能!”李獵戶一咬牙,拄着獵弓站起身。
一行人再次啓程,這次速度快了許多。沿途又遇到幾波零散的妖獸,但都是腐狼、山貓之流,沈鈞和李獵戶配合,勉強能應付。
越靠近鎮東,人越多。都是拖家帶口逃難的鎮民,臉上寫滿恐懼。有人受傷哀嚎,有人丟了親人哭喊,混亂不堪。
終於,他們看到了那棵老槐樹。
這是白石鎮最老的樹,據說有三百歲樹齡,樹幹需三人合抱,樹冠如蓋。此刻樹下已聚集了數十名老弱婦孺,大多衣衫不整,驚魂未定。幾名留守的鎮衛隊隊員正在維持秩序,臉色同樣難看。
沈鈞帶着沈心等人擠進人群,找了個角落坐下。他背靠樹幹,這才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了。背上的傷口疼得鑽心,手臂酸軟,連握刀的力氣都快沒了。
“哥,你的傷……”沈心看到哥哥後背滲出的血跡,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皮外傷,沒事。”沈鈞勉強笑笑,摸了摸妹妹的頭,“別怕,我們暫時安全了。”
他說的是實話。雖然周圍混亂,但站在這棵老槐樹下,莫名有種心安的感覺。仿佛有層無形的屏障,將外界的血腥和瘋狂隔絕開來。
是錯覺嗎?
沈鈞想起楚星河的話——“去老槐樹下等我”。難道這棵樹有什麼特殊?
他凝神感知。氣血運轉到極致,五感提升……然後,他感覺到了。
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一股若有若無的、溫潤的氣息,正從老槐樹的樹幹中散發出來,籠罩着方圓十丈的範圍。那氣息不像武者的氣血罡氣,更接近……草木的生機,卻又多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秩序感。
像是……陣法?
沈鈞心中一震。難道楚星河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提前在這裏布置了保護陣法?
“看!西邊!”有人突然驚呼。
所有人抬頭望去。
西城牆方向,夜空中,一道璀璨的星光驟然亮起!
那光初時只是一點,隨即迅速擴大,化作一道橫貫天際的星辰劍影!劍影長達數十丈,通體由凝練的星光構成,劍身上仿佛有無數星辰流轉、生滅。
即使隔着這麼遠,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浩瀚、蒼茫、卻又鋒利無匹的劍意!
劍影對着城牆某處——正是那段崩塌的缺口——緩緩斬落。
沒有聲音傳來。
或者說,聲音被某種力量隔絕了。
衆人只看到,劍影落下的瞬間,那片區域爆發出刺目到極致的光!光芒中,隱約有巨大的妖獸輪廓在掙扎、崩解,還有……一道沖天而起的暗紅色血光,與星光對撞!
緊接着,是地動山搖般的震動!
老槐樹劇烈搖晃,樹葉譁啦啦落下。人群驚叫,孩童哭喊。
震動持續了約莫三息。
然後,星光、血光、所有的光,一齊熄滅。
西城牆方向,恢復了黑暗。只有零星的火焰還在燃燒,但戰鬥聲……似乎平息了。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老槐樹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那個方向,等待着什麼。
沈鈞緊緊握着妹妹的手,心髒狂跳。
他知道,剛才那一劍,是楚星河。
他也知道,能逼得楚星河動用如此手段的敵人,恐怕是……
“將級妖獸。”李獵戶啞着嗓子,說出了沈鈞心中的猜測,“只有將級妖獸,才有那種威勢。”
將級妖獸,堪比人族氣血境武者。那是能夠摧城拔寨的恐怖存在。
楚爺爺……能贏嗎?
沈鈞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太弱了。弱到連保護妹妹,都需要別人舍命相救。
弱到只能在這裏,眼睜睜看着長輩們浴血奮戰。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布滿血污和傷口的手,緩緩握緊。
指甲刺進掌心,生疼。
但比不上心裏的疼。
夜色如墨,寒意漸深。
老槐樹下,幾十雙眼睛望着西邊,等待着黎明,或者……更深的黑暗。
沈鈞摟緊妹妹,抬頭望向星空。
星河依舊璀璨,卻有幾顆星辰,似乎比往常黯淡了些。
他想起父親說過的話:武道之路,一步一重天。
今日,他看到了“天”外的風景。
那麼,無論如何,他都要爬上去。
爬得更高。
高到足以……看清這一切的真相。
高到足以……守護想守護的人。
他閉上眼,開始默默運轉《基礎鍛體訣》。
氣血在疲憊的軀體內艱難流轉,一點一滴,修復着傷口,夯實着根基。
等待,並變強。
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