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書店的寧靜被一陣電話鈴聲打破。是許星辭的發小周明打來的。
“老許！在店裏呢？晚上有空沒？哥幾個聚聚，老地方，擼串去！”周明的大嗓門透過聽筒傳來，背景音嘈雜，顯然又在忙什麼項目。
許星辭揉了揉眉心：“今晚不行，有點事。”
“有事？你能有啥事？書店又不會跑。快來快來，三缺一……不是，就差你了！李胖子又吹噓他新交的女朋友，你得來幫我懟他！”周明不依不饒。
“真有事，走不開。”許星辭語氣肯定，“改天吧，改天我請。”
周明聽出他不是推脫，好奇道：“喲，真有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許大掌櫃除了書店還有別的要緊事？該不會……金屋藏嬌了吧？”後半句純屬玩笑。
許星辭心裏卻咯噔一下，莫名有點心虛。“別瞎說。就是……家裏來了個遠房親戚，暫時住幾天，得照應一下。”他臨時編了個借口。
“遠房親戚？沒聽你說過啊？男的女的？多大？”周明的八卦之魂立刻燃燒。
“……女的，年紀不大，過來玩玩。”許星辭含糊其辭。
“女的？年輕姑娘？投奔你？”周明的語調立刻變得曖昧起來，“行啊老許！這不就是現實版‘妹妹來了’嗎？好好把握機會！要不要兄弟傳授你幾招？”
“滾蛋！”許星辭笑罵，“真就是親戚，別想歪了。不跟你扯了，我還有事，掛了。”
不等周明再說什麼，他趕緊掛了電話，長長舒了口氣。對着發小撒謊，感覺真不自在。但雲芷的事，現在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遠房親戚”這個說法，倒是可以暫時用來對外解釋雲芷的存在。只是，這謊能圓多久？雲芷那身打扮和言行，一旦被外人看到，立刻就會穿幫。
他得盡快讓她換下那身古裝，穿上現代衣服。今天買的家居服只是臨時應急，還需要更日常的服裝。還有，得教她一些基本的現代社交常識，至少別一開口就是“妾身”、“公子”，行古禮。
想到要教的東西那麼多，許星辭又是一陣頭大。
下午的時光在接待零散顧客和整理書目中過去。傍晚時分，他上樓準備做晚飯。
客房門依舊關着。他敲了敲門：“雲芷？我進來一下？”
裏面傳來輕輕的“請進”。
許星辭推開門。雲芷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正望着窗外出神。午後的陽光給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側臉沉靜，看不出太多情緒。她換回了自己的古裝，那套家居服被她疊好放在床頭。
“怎麼又換回去了？”許星辭問。
雲芷轉過頭，眼神已經平靜了許多，只是還殘留着一絲疲憊。“此乃妾身衣物，穿着……更習慣些。”她頓了頓，低聲補充，“公子所贈衣物甚好，只是……形制迥異，妾身着之，總覺不適。”
許星辭理解。讓她立刻接受現代服裝，就像讓一個現代人立刻穿上繁瑣的古裝一樣別扭。“慢慢來。晚上想吃什麼？我去做。”
雲芷搖搖頭：“公子不必再爲妾身費心。今日已多有叨擾……”
“別說這些見外的話。”許星辭打斷她，“既然暫時住在這裏，吃飯總是要的。我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麼……簡單炒兩個菜吧。你能吃辣嗎？”
雲芷遲疑了一下：“微辣尚可。”
“行。”許星辭退出房間，去廚房忙碌。他盡量弄出些聲響，讓屋子裏有點人氣，也避免兩人獨處一室的尷尬。
飯菜很快做好：青椒炒肉片，蒜蓉西蘭花，紫菜蛋花湯，米飯。很普通的家常菜。
擺好碗筷，許星辭叫雲芷出來吃飯。
這次，雲芷沒有猶豫太久。她走到餐桌旁，看着桌上的菜肴，眼中再次掠過驚奇。炒菜的油香和熱氣，對她來說似乎也是新鮮體驗。
兩人坐下，安靜地吃飯。許星辭注意到，雲芷用筷子非常熟練，甚至可以說優雅，夾菜、送入口中、咀嚼，都帶着一種良好的教養和儀態。但她對菜的口味顯然需要適應，青椒炒肉對她來說可能偏鹹偏油，她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但對西蘭花和蛋花湯接受良好。
“味道還行嗎？”許星辭問。
“甚好。”雲芷禮貌地回答，“只是……滋味稍重。然溫熱可口，公子費心了。”
“我們這邊口味是偏重一些。”許星辭解釋，“下次我做清淡點。”
飯後，雲芷再次主動收拾碗筷，許星辭也沒有阻攔。看着她小心地端着碗盤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研究着洗潔精的瓶子，然後學着昨晚他洗碗的樣子開始清洗，許星辭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又升騰起來。
她就像一個剛剛降落在地球的外星人，正在笨拙而認真地學習着人類最普通的生活技能。
收拾完畢，天色已暗。許星辭打開客廳的燈，暖黃色的燈光灑滿房間。雲芷這次沒有再對電燈表現出驚恐，只是安靜地站在光影裏，看着窗外漸濃的夜色。
“坐吧。”許星辭在沙發上坐下，拍了拍旁邊的位置，“我們……聊聊？”
雲芷遲疑了一下，走到沙發另一端的單人椅上坐下，與他保持着一個禮貌的距離。她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背脊挺直，一副準備聆聽的姿態。
許星辭斟酌着開口：“雲芷，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雲芷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垂下眼簾，沉默了很久。就在許星辭以爲她不會回答時，她輕聲說：“妾身……不知。”
聲音裏是深深的茫然和無助。
“那你……還想回‘隴西’嗎？或者，還有其他可以投靠的親戚朋友？”許星辭問得小心翼翼。
雲芷緩緩搖頭，動作很慢，卻帶着一種絕望的沉重。“回不去了。”她只說了四個字，卻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許星辭心髒微微一縮。回不去了。是因爲戰亂阻隔？家園已毀？還是……別的、更無法逾越的原因？
“如果你暫時沒有地方可去，”許星辭聽到自己說，語氣比他預想的要平靜，“可以在這裏多住一段時間。”
雲芷猛然抬起頭，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隨即又涌上更多的困惑和不安：“公子……爲何待妾身如此之好？妾身來歷不明，言行古怪，恐爲公子招致麻煩……”
“是有點麻煩。”許星辭坦誠地說，“但我覺得，你不是壞人。你可能……只是需要一些幫助和時間。”他頓了頓，看着她的眼睛，“不過，雲芷，有些事，我覺得我們需要坦誠一點。你對這個世界……似乎非常陌生。陌生到……不像這個時代的人。”
他緊緊盯着她的表情。
雲芷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猛地攥緊了衣角，指節泛白。她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死死咬住。
那反應，幾乎等於默認。
許星辭的心跳加快了。他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盡量用平和的語氣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也不知道你從哪裏來。如果你不想說，或者不能說，我可以不問。但是，如果你要在這裏生活，哪怕是暫時的，你需要學習適應這裏的一切。從穿衣吃飯，到說話走路，到理解周圍的事物。”
他指了指電燈，又指了指窗外遠處高樓上的霓虹，“這個世界，和你熟悉的世界，可能完全不同。你需要時間，也需要……一個向導。”
雲芷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這一次，她沒有掩飾，淚水靜靜滑過蒼白的臉頰。她沒有發出聲音，只是任由淚水流淌，眼神空洞地望着虛空某處，仿佛透過眼前的房間，看到了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
許星辭沒有遞紙巾，也沒有安慰。他知道，此刻的眼淚，或許是她壓抑了太久情緒的一種宣泄。
過了許久，雲芷才抬起手，用衣袖輕輕擦去眼淚。她的眼睛紅腫，卻異常清澈。她看向許星辭，聲音沙啞而平靜：“公子……信妾身所言？”
“我信我的眼睛看到的。”許星辭回答。
雲芷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公子所言極是。此世光怪陸離，於妾身而言，無異於異域妖境。妾身……確非此世之人。”她承認了，雖然措辭依舊帶着她那個時代的烙印，“然妾身從何而來，因何至此……其中因果，連妾身自身亦渾噩不明，且關乎隱秘，實難盡述。望公子……見諒。”
她沒有具體說“穿越”，但“非此世之人”已經足夠清晰。
許星辭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她承認，還是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不可思議。小說裏的情節，竟然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讓他清醒一些。“好，我不追問你的來歷。”他選擇尊重她的隱私，也或許是他自己還沒有完全準備好接受那個過於驚人的真相，“但是，雲芷，你要明白，在這裏，你的言行舉止，你的身份，都是很大的問題。我們必須想辦法，讓你能夠……看起來像一個普通人。”
“妾身明白。”雲芷點頭，眼中浮現出一絲堅毅，“妾身願學。公子肯教，妾身必竭力習之，絕不再如晨間那般失態驚惶。”
她的態度讓許星辭稍稍安心。至少，她是願意配合和學習的。
“那我們就從最基礎的開始。”許星辭說，“首先，稱呼要改。不要叫我‘公子’，直接叫名字，許星辭，或者……隨你怎麼叫，但別用古稱。也不要用‘妾身’自稱，用‘我’。”
雲芷微微蹙眉，顯然這對她來說很別扭，但她還是嚐試着開口：“許……星辭？”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試探和生澀，兩個字在她唇間吐出，有種奇異的味道。
“對。”許星辭點頭，“然後是你自己，雲芷。就這樣。”
“雲芷……明白了。”她改口得很快。
“其次，你這身衣服，在室內穿可以，但如果有外人來，或者你需要出門，必須換現代服裝。明天我帶你去買幾件合身的。”
雲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裙，眼中掠過一絲不舍，但還是點了點頭：“好。”
“第三，言行盡量自然，不要行古禮，說話盡量用白話，就是平常人說話的方式。慢慢改，不着急。”
“嗯。”
“其他的，我們一點點來。”許星辭看着眼前這個被迫接受巨變、卻努力保持鎮靜的少女，心中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有同情，有好奇，有責任，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命運選中的奇異感。
“今晚你先好好休息。”他站起身，“明天開始，我們正式上課。第一課：認識現代家庭常見物品和基本安全常識。”
雲芷也站起身，這次她沒有行禮，只是微微頷首：“有勞……你了。”她努力去掉敬語。
許星辭笑了笑：“晚安，雲芷。”
“晚安。”雲芷生澀地回應了這個現代的告別語。
許星辭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背靠着門板，緩緩滑坐到地上。
他的大腦還在嗡嗡作響。
她承認了。
她真的不是現代人。
那麼，她是從哪裏來的？古代？哪個朝代？怎麼來的？還能回去嗎？這一切背後，又隱藏着什麼秘密？
無數問題盤旋在腦海，卻沒有答案。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生活將徹底改變。
他撿到的不是一個短暫的麻煩，而是一個可能改變他一生認知的、活生生的奇跡（或者說謎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