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靳司寒心裏始終橫着一根刺。
他坐在書房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輪椅扶手，目光落在窗外——宋未晞正在花園裏修剪新栽的薰衣草，陽光落在她發梢，映出一圈柔軟的光暈。
她對他太好了。好到不真實。
每天準時送來的三餐，夜裏守在床邊的身影，連他偶爾發作的壞脾氣都全盤接受……可越是這樣，靳司寒心裏越是不安。
她圖什麼？
一個殘廢的丈夫，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失敗者，有什麼值得她這樣費心照顧？
"少爺。"安迪敲門進來，手裏拿着剛熬好的中藥，"少夫人囑咐您趁熱喝。"
靳司寒盯着那碗黑漆漆的藥汁，突然開口："安迪，你覺得她爲什麼這麼做？"
安迪一愣："少夫人她……"
"別說那些客套話。"靳司寒打斷他，聲音低沉，"我要聽實話。"
安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或許……少夫人只是單純地心疼您。"
心疼。
這個詞像針一樣扎進靳司寒心裏。
他寧願宋未晞是圖靳家的錢，或者另有所謀，至少那樣他能理解。可她偏偏什麼都不圖，只是日復一日地對他好，好到他開始害怕——怕這一切都是幻覺，怕某天醒來，她又會像其他人一樣，轉身離開。
"少爺，藥……"安迪小心翼翼地問。
靳司寒接過碗，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滑過喉嚨，卻比不上心裏的澀。
窗外，宋未晞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抬頭沖他笑了笑，還揮了揮手。
靳司寒下意識地別開眼，可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她到底……想要什麼？
而他更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開口要什麼……他會不會，甘願雙手奉上自己僅剩的一切？
靳司寒喝完藥，安迪拿着空碗走出了房間。靳司寒看着安迪離開後，目光又落回花園裏的宋未晞。她正蹲在花叢邊，指尖輕輕撥弄着薰衣草的花穗，陽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美好得近乎虛幻。
他收回視線，沉默地推着輪椅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一進門，熟悉的疼痛便從雙腿殘端蔓延上來，像無數細密的針扎進骨頭裏。靳司寒咬緊牙關，手指死死扣住輪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冷汗順着額角滑下，他閉上眼，呼吸變得急促而沉重。
宋未晞……
他腦海裏閃過她的身影——她替他按摩雙腿時專注的眉眼，她夜裏守在他床邊時疲憊卻溫柔的眼神，她每次端來藥膳時輕聲的叮囑……
可下一秒，他又狠狠掐斷了這個念頭。
她以後會走的。
所有人都一樣，最後都會離開。他的父親、他的家族、那些曾經奉承他的人……現在對他好，不過是因爲憐憫，或者責任。等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等她厭倦了這種照顧殘廢的日子，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他不配。
靳司寒顫抖着伸手去夠床頭櫃上的止痛藥，卻因爲動作太急，藥瓶"啪"地摔在地上，藥片散落一地。他盯着那些白色的小藥片，突然覺得可笑——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憑什麼奢望別人會留下來？
疼痛越來越劇烈，像潮水一樣淹沒了他。靳司寒額頭抵在輪椅扶手上，呼吸粗重，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襯衫。
不想麻煩她……
他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也不肯發出一絲聲音。
門外，隱約傳來腳步聲，輕盈而熟悉。靳司寒猛地繃緊身體，屏住呼吸，生怕被她聽見。
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一秒，隨後漸漸遠去。
靳司寒緩緩鬆開攥緊的手，垂下眼睫，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這樣就好。
他不想習慣她的好，更不想……有一天，發現自己再也離不開她。
幾天過去，靳司寒的態度明顯冷淡下來。
早餐時，宋未晞照例將熱粥推到他面前，他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低頭吃自己的，連眼神都不多給一個。
宋未晞也不惱，自顧自地夾菜，偶爾提醒一句："醫生說你得多吃青菜。"
靳司寒筷子一頓，最終還是把那根青菜塞進嘴裏，但全程繃着臉。
中午，宋未晞照舊去公司送飯。推門進辦公室時，靳司寒正和幾個高管開會，見她進來，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語氣疏離："放桌上吧。"
高管們面面相覷，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宋未晞卻像沒察覺似的，笑眯眯地把保溫盒放下，還順手整理了下他桌上凌亂的文件。
"記得趁熱吃。"她說完，利落地轉身離開，連多餘的話都沒有。
靳司寒盯着她的背影，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直到文件夾邊緣硌得掌心發疼。
晚上回家，宋未晞在廚房熬藥膳，靳司寒的輪椅停在走廊陰影處，靜靜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她哼着歌，動作熟練地嚐了嚐湯的鹹淡，似乎完全沒被他的冷淡影響。
她不在乎。
這個認知讓靳司寒心裏莫名煩躁。他本以爲，只要自己態度夠冷，她總會知難而退，或者至少……表現出一點委屈或不滿。
可她偏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該照顧的照樣照顧，該送飯的準時送飯，仿佛他只是一個需要按時投喂的任務對象，而她，只是在盡職盡責地完成"妻子"這個角色。
靳司寒抿緊唇，突然推着輪椅上前，冷聲問："你就不生氣？"
宋未晞頭也不回，繼續攪着鍋裏的湯："生什麼氣？"
"我這幾天……"他聲音低了幾分，"對你態度不好。"
宋未晞這才轉過身，靠在料理台邊，隨意地擦了擦手："哦，你說這個啊。"她笑了笑，"沒事，我理解。你心情不好嘛，能過日子就行。"
她說得輕描淡寫。
靳司寒胸口一窒，突然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他寧願她發脾氣，或者幹脆甩手不管，也好過現在這樣——看似溫柔包容，實則……毫不在意。
"隨便你。"他冷着臉轉身，輪椅碾過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宋未晞望着他離開的背影，聳了聳肩，繼續哼着歌熬湯。
日子嘛，能過就行。
至於他心裏那些彎彎繞繞……她懶得猜，也懶得管。
靳司寒回到房間，重重地關上門。
輪椅停在落地窗前，他望着外面漸暗的天色，胸口堵着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宋未晞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她哼着歌熬湯的背影，她輕描淡寫說"能過日子就行"時的表情，都像鈍刀一樣磨着他的神經。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讓她知難而退，讓她保持距離，讓她不要對他太好...可爲什麼當她真的如他所願時，心裏反而空落落的？
靳司寒煩躁地扯開領帶，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輪椅扶手。他想起她今天送飯時幹脆利落的轉身，連多看他一眼都沒有。以前她總會叮囑幾句"記得趁熱吃"，或者順手整理下他的衣領。現在倒好，放下飯盒就走，公事公辦得像在完成任務。
窗外傳來隱約的歌聲，是宋未晞在廚房繼續忙活。她似乎完全沒被他的冷臉影響，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
靳司寒猛地轉開輪椅，來到床頭櫃前。那瓶安眠藥下面壓着一張紙條，是宋未晞昨天留下的："藥量減半，我換了新配方，睡前記得喝牛奶。——晞"
他盯着那個"晞"字看了很久，突然一把抓過藥瓶扔進抽屜。抽屜關上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讓她不要對他太好，不要讓他產生依賴，不要...讓他習慣她的存在。
可當宋未晞真的收起那些多餘的關心，只做最基本的照顧時，靳司寒才發現——原來比起她的憐憫，他更害怕她的疏離。
夜色漸深，走廊裏傳來輕快的腳步聲。宋未晞似乎忙完了廚房的活，哼着歌路過他的房門。腳步聲在門口停頓了一秒，接着繼續向前，最終消失在隔壁房間的門後。
靳司寒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毛毯下的布料。
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本章完
